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七回:懷玠

余知葳很少在大清早的起來。

這習慣無非是在倚翠樓養成的,數年日夜顛倒的作息鬧得余知葳半夜睡不著,白日起不來。

她昨夜在湯婆子烘得暖烘烘的被窩里翻來覆去鬧出了一身熱汗,起來喝了三回水,好不容易在后半夜睡著了。

她覺得自己才剛睡下,就被尤平家的喚了起來。

余知葳瞪著兩個眼睛愣愣看著尤平家的,半天沒有動作。

尤平家的:“姑娘,姑娘?”

余知葳:“……”

尤平家的不再喊這一只半夢不醒的余知葳,轉頭去喊旁人:“谷雨,驚蟄,過來服侍姑娘洗漱了。”

這是喊的是余知葳的那兩個一等丫頭,這二人可不似余知葳似的腦子不清醒,迅速應了一聲就有了動作。她二人低著頭規規矩矩上前來,為愣愣的余知葳梳頭凈面。

余知葳直到尤平家的不知道把甚么壓在她脖子上的時候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面色鐵青,聲音虛弱:“我……我透不過氣了……”

尤平家的嚇得大驚失色,趕忙將余知葳脖子上的金鎖拿起來,放在手里掂了掂:“這……這也沒多重啊,姑娘是不是身子不爽快,要不要讓世子爺請大夫來瞧瞧?”

正巧撞上了,那“余知葳”是個嬌滴滴的病秧子,怪不得尤平家的要擔心。

余知葳哈哈笑了幾聲,拍了拍尤平家的的肩膀:“我沒事,與你說笑的。”

她這會兒徹底清醒了,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微微打了個激靈——她終于算是能想起來自己是個姑娘家了。

余知葳梳一對兒反綰垂髫,戴兩個點翠白玉環,著一身海棠紅鏤金百蝶穿花的交領琵琶袖短襖,領口袖口皆緣著白邊,上頭罩件水紅方領短比甲,下頭系著牙白五谷豐登妝花馬面裙。

她捏著赤金瓔珞圈縭頭上墜著的長命鎖,對著鏡子左看右看,低低笑了起來。

尤平家的嘆道:“可惜姑娘不曾穿耳,戴不了耳墜子,不然還得更好看些。”

余知葳嘻嘻笑道:“這個不忙,想甚么時候穿都成。”

尤平家的不再多說,只招呼谷雨和驚蟄服侍余知葳穿鞋——是一雙海棠紅的羊皮小靴,精巧無比。

余知葳直搖頭,她多少年都沒這個待遇了。

收拾妥當,余知葳抬腳就往屋外走,她記得余靖寧給她傳過話,說是在二門外等她。

方邁出腿,尤平家的又在后面喚她了:“姑娘!”

余知葳把剛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啊?”

尤平家的拿出個昭君臥兔,整整齊齊戴在余知葳頭上:“昨日又落雪了,姑娘身子弱,總要多穿些。”

于是等余靖寧見到余知葳的時候,就是她裹著厚斗篷,戴著昭君臥兔,手上捧著個手爐的模樣。

余靖寧撇嘴“嘖”了一聲。

余知葳皺眉:“怎的?”

余靖寧拍拍自己大氅上的雪,輕飄飄道:“無事,上車罷。”

余知葳一腔莫名其妙的怒火沒處發,只好全咽了下去,權當取暖了。

車馬踏雪而去……

走到半道兒上,余知葳忽然掀開簾子,沒話找話一般和外頭騎馬的余靖寧搭話了:“大哥哥,我會騎馬的。”

余靖寧板臉:“不許。”

余知葳不依不饒地討嫌:“我不會摔斷腿的。”心道,我看你這家伙能把臉板到甚么時候。

余靖寧應聲破了功,抬起手來“嘩啦”一聲就把余知葳掀起一角的簾子打下去了:“把你的臉給我藏好了。”

余知葳坐在馬車中挑挑眉,好了,終于找補回來點兒。

那馬車是朝著個酒樓去了,余知葳知道這地方,上頭做的醬三絲好吃——有一回有個客人叫吃食,要她去跑腿。那會兒嘴饞,偷偷打開了食盒嘗了兩口。

那醬三絲是配餅吃的,白口吃鬧了余知葳個齁咸,但就算這樣,她還是覺得簡直人間美味。

那會兒太缺吃的了。

她滿腦子思緒地跟著余靖寧上了樓。

一仰頭,雅間里坐了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脫了大氅放在一旁,穿著青色四合云紋提花道袍,系著藍絲絳,面上帶著和煦的笑意。

他生得沒余靖寧那種略帶凌厲的俊俏,勝在一派溫和清雅,沖著余靖寧點頭笑了笑。

余靖寧張口和他打招呼:“譚二郎。”

那被喚作譚二郎的少年搖了搖頭:“都與你這般熟識了,連句二哥哥都討不到,我好歹也長你幾歲。”那聲音頗是好聽,仿佛是寒冬臘月里早晨飲了一碗熱豆漿,熨帖得四肢百骸都舒暢。

余知葳謹記余靖寧說的“少說話,最好別說話。”站在原地沒甚么舉措。

余靖寧又回頭瞪她了,滿臉都是“你怎么不和他打個招呼?”

余知葳得令,開口小小聲喚了句:“譚二哥哥。”

譚二朝著余靖寧問道:“這位是?”

余靖寧一臉的諱莫如深:“舍妹。”

余知葳看著他這表情,心里暗自腹誹,怎么,我很讓你丟臉嗎?我今日明明乖得不能再乖了。

那位譚二郎一臉了然的模樣,想必是先前與余靖寧互通過有無。余知葳一番察言觀色之后迅速將他劃歸為了自己人的行列。

余靖寧徑自喝了一口茶,在談正事前先和譚二寒暄了幾句:“你和陳三姑娘的事兒如何了?何時過文定?”

譚二撇嘴笑了笑,輕聲道:“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呢。”

余知葳很快就看見了余靖寧臉上顯而易見的鄙夷,好似在說“你這幸福都快寫在臉上了,還說八字沒一撇?”,果然如余知葳所料,余靖寧開口了:“我說譚懷玠,陳三與你好歹也算是青梅竹馬,這八字有沒有撇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余知葳偷笑,看來他沒少被那二位荼毒。

譚懷玠聽見余靖寧惱了,這才吐了出來:“等過了年關便下定,明年年底就能成婚了,到時世子爺可得給小生些薄面,一定要來啊。”

余靖寧搖頭:“直說不就是了。我見你一面不容易,千小心萬小心的,你還在這一詠三嘆,你還真是跟朝上那群老頭子越來越像了。”

余知葳兩眼一翻白——她那便宜哥哥又拉驢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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