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二百八十九回:流水

余知葳坐在桌子跟前,一手拿著筆,一手薅頭發,字兒沒寫出來幾個,頭發倒是薅下來一大把。

驚蟄追著給余知葳撿頭發,把一團頭發抓到自己手里,叉腰道:“娘娘,別抓了,再奴婢知道您頭發生得有多又密,那也耐不住這么抓啊。”她后半句話沒說,得虧如今是在自己寢殿里頭,沒人過來,這要是誰見了,披頭散發的,還不得嚇著。

余知葳這習慣久了,甚至可以說是上輩子留下來的,留到如今還是一想問題就抓頭發,改也改不掉。

驚蟄強行捉住了余知葳的手,把她的頭發重新給梳順了,余知葳忍不住又想拽,最后只好是捉住了桌上的紙鎮,放在手里把玩。

她給驚蟄打哈哈道:“這不是還有桂花油呢嘛,多擦上些便是了。”

“娘娘這話說得。”驚蟄把余知葳的頭發重新梳順,打了個辮子放在身后,免得余知葳再折騰,“就是有桂花油也禁不住這么折騰,娘娘如今才幾歲,就想頭發全掉光了當姑子嗎?”

驚蟄是平朔王府的家生子,原先尤平家的待著她和余知葳就像帶著兩個閨女,是以,只有她主仆二人在的時候,驚蟄頗是“沒大沒小”,這會兒竟是數落起余知葳了。

余知葳撐著臉,沒一會兒就想往桌子上趴,嘟囔道:“你這是怎么弄的,怎么比你娘還啰嗦。”

驚蟄哼了兩聲,心道,那是我娘疼你,還樂意慣著你,舍不得說你罷了。

余知葳沒顧著驚蟄正在想甚么,她如今正對著紙上的一堆東西絮絮叨叨。

如今米價賤、前些年廢除了輪班匠制,大量的匠人涌入市場,旁的東西價格也賤。長治年間就沒有價貴的東西,所有人都把金銀囤在家中,要么就是置地,就沒有往外畫的時候。

最后弄得朝廷和百姓全都越來越窮,以前開海的時候,還能靠著佛郎機銀將銀子流通起來,如今……

大衡就是蠹戶腐水,根本轉不起來。

余知葳的紙上一頭列著軍工廠和重開海禁,另一頭列著合并銀莊推行銀票。

然后還該怎么樣,還有甚么辦法能刺激大衡的銀子轉起來?

她哀嚎著趴在了桌子上。這東西她上輩子只學到了一個極其淺薄的層面上,道理都懂,可是實行下去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這輩子學的東西。不如不提,她讀書那會子,新舊兩派和閹黨鬧得還沒這么厲害,她讀的都是舊學,雖說也是治國平天下的道理,但是……

大衡如今正是站在“百年未有之機遇”的風口浪尖上的時候,東郊巷就像是洋人窺伺大衡的一個窗口,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天朝上國會是誰。

祖宗之法是能修身,可卻沒辦法幫著大衡賭一把今后的境遇。

余知葳嘆了口氣,問了驚蟄一句:“長秋還在文淵閣呢?”

驚蟄正給余知葳倒茶,聞言答道:“奴婢和他說過了,回來了便要先見過娘娘才能去歇著,這會兒定然還沒回來呢,娘娘且等一會子。”

余知葳點了點頭,冷長秋進了司禮監之后,的確是有出現在文淵閣的資格了,她安排他去侍奉閣臣筆墨,他也是兢兢業業,沒有一絲一毫敢松懈的,是個求上進的人。

余知葳略略伸了個懶腰,吩咐驚蟄道:“讓大寒抱鴿子進來罷。我給陳府送封信。”

陳暄如今日日在東郊巷耗著,能收著信的就只有陳暉。不過他們家兩兄弟,誰收到了都一樣。

大寒最近瞧著機靈了不少,也許是被自家姐姐打出來的,總歸沒了剛來坤寧宮時候的缺魂少智的模樣,她乖巧地從余知葳手上接過了信筒,拴在了鴿子腿上。

而后打開窗戶,抱著鴿子放飛了出去。那鴿子撲棱棱上了天,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小點兒,消失不見了。

賢妃田雙玉住在儲秀宮,如今太后不樂意讓旁人近身侍疾,她只好待在自己女兒的宮中。總歸都是不讓出去,田夫人待在那兒都是著急地轉圈圈。

田雙玉正歪在榻上憑著小幾吃一碗櫻桃煎,這東西按理來說是過了季節的,但宮里面供得還有。

如今夏錦繁身上位分雖說是還在,可她那延禧宮和冷宮沒有甚么分別,這樣的東西余知葳一概不許往她那兒送。

于是她那份,余知葳就對半分了,田雙玉到底心疼娘,給田夫人也備了一碗。

可田夫人這會子沒心情吃櫻桃煎,她在寢宮里頭來回地踱步,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看得田雙玉眼暈。

這母女倆在一起,總是要說私房話的,這會子周圍沒有宮人和內侍,就留了個田雙玉家里家生的奴婢,正伺候著。

田雙玉皺了皺眉,終于開口了:“娘,您也別轉悠了,看得眼睛都暈了。”

田夫人一摔耙子,一屁股坐在了榻上,道:“我著急呀,如今那皇后娘娘將我困在宮中,就是在威脅你爹呢!”

“我知道啊。”田雙玉皺了皺臉,“她不威脅我爹那才奇怪呢。人家那是‘新派’的皇后,何必對個閹黨的臣子好言相向?”

“小沒良心的!”田夫人揮著帕子往田雙玉身上打,“如今進宮做了娘娘,連自家爹也不顧了?”

田雙玉擱了手里小匙,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娘啊,當初爹他認了印公作義父的時候,咱們就該想到這一天了。這閹黨和新派斗,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爹他要戶部這個肥差事,要這個尊貴和體面,那新派肯定要頭一個拿他開刀。印公如今在外頭,顧不太上宮里的事兒,再說了,就算他極力要保下爹爹來,那新派哪能愿意,還不是要斗得你死我活。”

“爹從前印公手里撈得好處夠多了,如今也該還一還了。”田雙玉從身旁的宮人手中拿過帕子,擦了擦嘴,“若是爹這回咬咬牙,把家里的莊子鋪面全都賣了,補上這個窟窿,那皇后娘娘便動不了咱家。這時候自然是命要緊,趕緊破財免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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