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休養的幾天里，貞錦依特意將《歷代衣冠考》拿出來翻閱過，但這時卻不忙提建議，審慎著問道：“禮部可提過鞠衣用哪一款？”

郝副使眉毛蹙起：“提是提了，拿出來的圖樣是參照當今皇太后當年立后時的衣著，可用正紅圓領。”說著看了一下黎掌司，“然則皇貴妃看了就不言語。”

貞錦依看他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當即明白過來：皇貴妃頸細肩削，如今肚腹隆起，身材比例已有些不協調，若戴上大大的鳳冠，再穿個圓領的連身長衣，缺點越發突出，而且整體還有些古怪。

想來這位皇貴妃對于自己的形象是極為在意的，并且在服裝方面也有個人的見解。

她做出思考的樣子，停一片刻方垂目道：“前朝有在大衫內用石青織銀繡金長襖的，不知可否借鑒？”

郝副使便搖頭：“那長襖咱家亦見過，只是前朝衣飾奢侈浮夸，今朝未免忌諱些個。且前朝皇后服用的是龍鳳團紋，又織的滿地金的百花百鳥，要改動一點都難。”

他在針工局多年，對于歷代服制是用過心的，這番預備衣著，更是把局中存著的舊衣舊圖都拿出來看過，聽貞錦依提起來，立即指出難點。

貞錦依也知道，本朝取前朝而代之，故而在各個方面都將前朝的東西盡量貶低。尤其前朝宮廷服飾，因其立國之主自稱白龍轉世，因而帶多有白龍銀鳳的花紋，配色也都圍繞著這主題制作，整體性很強。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那些設計精致的紋飾互有呼應，很難只取一部分，進行簡單的增減。

想了想又道：“衣服上的花紋確也難改，民婦只是說樣式可以大致仿效，大襖之內配高領內衣，便可與當下宮中時興的式樣合得上拍了。”

郝副使當然明白宮中時興的高領大衣從何而來，于是點頭道：“這樣式倒也可使得。只是顏色圖案該當如何？”

見他顯出期待的樣子，貞錦依方建言：“前朝之前，亦有前代的皇后以百子服為祭服的，不如取百子之圖，而用長襖之款，衣裙用正紅，大衫用明黃，也合乎我朝之規。”

前朝的帝后服飾喜用深青、石青加金銀織繡，但本朝以來，卻多用紅黃二色，一則在視覺上與前朝有明顯的區分，二則，本朝宣揚前朝為木德，本朝為火德，因以火克木，故取而代之是符合天命的。

“著啊！”郝副使立時贊同。

他并非不清楚從前朝代的服飾演變，只是之前總想著鞠衣如何改法，有些鉆進了牛角里，被貞錦依這一提醒，立即從自己的思維慣性里拐出彎來，頓時喜笑顏開：“新后有孕在身，正是國祚綿長之象，冬祭又是命婦之禮，用百子衣甚是應景。”

接著便問黎掌司：“你那里可織得有正紅的百子織錦？”

黎掌司心道：若沒有這樣的東西，也不敢和你提這茬啊。

面上笑得一片和煦：“自然是有的，知曉新后已有龍嗣，我們這回早就備上了百子圖織錦的。只是圖樣細致，織得慢些，算來，過兩日當可下機。”

郝副使長出一口氣：“好好好，織錦司果然辦事干練周全。有衣料就好了。”

他一想明白禮服制作的方向，頭腦中很快就理清楚了需要哪些用料，如何配搭，乃至哪些衣服的圖案該到哪里去找，等等一系列的后續事項。

接著便一邊整理自己的思路，一邊說道：“如此，下裙當可配緣襈裙，用正紅羅裙便可，黎掌司，還須預備些加石青織金的錦緞做緣邊。”

黎掌司忙又點頭：“有的有的，石青織金龍鳳紋的早就織好了，就是預備做這些的。回頭就讓他們送些來。”

貞錦依又道：“織的那百子圖的尺幅亦略小，也須加緣邊方好。再者，那百來個人像的布局已頗費思量，織出來已是不容易，便不能再加織龍鳳等紋。然則按規矩，衣袖前襟之上應有龍鳳紋，可在裁剪好之后，用金線另繡上去。”

“恩，也可。”郝副使又點點頭，“裁剪時要留意那些人像的位置，不可裁壞了。自然應當先顧著百子的位置，裁好之后再另繡龍紋。”

想通了這個大關節，郝副使整個人都松快了一大截，這時才將先前看的圖鋪了開來：“貞娘子，這是你那日繪出的新衣之圖，黎掌司方才拿過來，說是可在朝賀之后作宴飲時的便服。我瞧著花色樣式果然甚是奇巧。只是這圖上只看得清罩衫，不見里頭的，咱家一時也不敢呈給娘娘看。”

這套服裝是新設計的樣式，與舊制多有不同，貞錦依原本沒有太大把握可以在祭禮上用，只想著若是禮制上通不過，可用于平常的衣著。

但此時郝副使并不以之為奇裝異服，反而很有興趣的樣子，便知這類服裝應當是符合皇貴妃審美的。

于是說道：“這本是為著家常穿用的，為舒適起見，內里可參照鞠衣的方式，上下一體，下裳以長條拼接，民婦想了些下裳的紋飾，正可與罩衫的羅錦相合。這回正好帶了來，請副使大人過目。”

說罷，示意小內監將她隨身帶來的包袱拿過來，從中取出在家時繪制的織錦紋樣，以及一整套衣服的效果圖。

郝副使細細翻看過，又道：“這衣裳的大體是有了，這衣領衣袖，還有后面的細部，還須煩貞娘子再補畫幾個圖，咱家好送去皇貴妃那里。”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但索要細節圖，便已說明對這種款式是認可的。

貞錦依能理解他的謹慎和細致，連忙答應下來。

郝副使向著黎掌司拱一拱手：“我有個不情之請，老弟可否再幫我一個忙？”

黎掌司忙做出惶恐的樣子，起身道：“郝爺但講無妨，你的事就是小弟的事，說什么幫不幫的，這般生分。”

郝副使道：“看你，還稱什么爺不爺的，我虛長你幾歲，叫我一聲老兄總可以的。”

隨即做個手勢請他坐下，再指著貞錦依：“這位貞娘子，愚兄想借到針工局里幫手幾天，不知老弟可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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