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陸景明
溫家的宅子是雕梁畫柱,假山林立的,院子里還挖了荷花池,從宅子外頭引水入宅,順著荷花池一路再往東,又蜿蜒出去一條清溪,上置涼亭,亭中曲水流觴,風雅極了。
而自涼亭穿出去,再向北約一箭之地,栽了兩小片矮竹,左右各一片,從矮竹中間青灰色石磚鋪就的甬道行過去,入眼便是溫長青的書房。
溫桃蹊一路走得快,身后跟著白翹,白翹手上始終捧著那個錦盒,小心謹慎,生怕摔了。
溫長青像是算準了她會來似的,書房的門敞開著,四下也沒有留小廝服侍,這會子溫桃蹊在他書房的臺階前站定住,瞇著眼想了會兒,照舊提步上去,徑直進了門。
她臉色不好看,有些許凝重,些許不快,溫長青長嘆一聲,跟著叫白翹:“你把東西放下,去外頭待著。”
白翹一雙眼睛骨碌碌的轉,看看自家主子,再看看溫長青,到底老老實實的把那四方的錦盒往溫桃蹊左手邊的翹頭雕花小圓桌放下去,貓著腰一遞一步的退了出去。
“你知道你的東西丟了嗎?”
說起這個事兒,溫長青也是氣不打一處來的。
這頂小金冠要說有多名貴,那倒不至于,溫家根基深,底子厚,家里的孩子們打小是穿金戴銀長起來的,更別說溫桃蹊是他們長房唯一嫡出的女孩兒,且趙夫人懷她的時候,已經二十有七,實在是年紀不小了,是以溫致和趙夫人就更是寶貝,從小到大,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溫致都想盡了法子哄著她高興的,什么樣的稀罕物件她沒見過,什么樣的名貴珠寶她身邊沒有呢?
只不過這金冠是她生辰禮,溫長青為這個東西也沒少花心思,花樣是他親手畫的,花樣交給了陸記后,隔三差五他都要到陸記去催問,他素日里忙,卻也沒有一刻忘了這頂小金冠,是以今兒陸記的人突然把這東西送到他面前時,他著實的氣了一場。
等到帶著東西回了家,回稟了阿娘,她到阿娘房里去請安時,那樣的茫然,分明就是根本不曉得丟了東西!
溫長青越想越來氣,恨得牙根兒癢:“我送你的東西,你不用也就罷了,左右你妝奩里和你心意的也多,不差這一頂小金冠,可總該好好收著吧?我花了多少心思叫人家打出來的,你轉頭撂開手,把它給混忘了,真是不像話。”
溫桃蹊訕訕的摸鼻尖兒,這不算冤枉她,這東西她真是許久想不起來,任憑屋里的人隨便收到了哪里去,要不是一早阿娘囑咐了,今日李家太太要登門作客,叫她好好裝扮,她也想不起來這金冠。
“我屋里東西多,一時用不上的,底下的丫頭就隨手收了去,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就不愛這些金的銀的,你何曾見我滿頭金簪出門的?”她撇嘴,像極了撒嬌的樣子,“知道是你花了心思弄來的,我今兒還想著要戴上它陪阿娘一道見李家太太呢,不信你去問白翹,早起梳妝我還特意問過。”
特意問過……
溫長青一瞇眼:“然后呢?”
她吞了口水卻不答反問:“陸記派人給你送東西,就沒有別的話告訴你嗎?”
溫長青便曉得,她是知道些事兒,但不愿說的,既是她不愿說的,他就是再怎么追問,也撬不開她的嘴,于是搖了搖頭:“倒沒說什么,只說陸景明交代的,要親手交給我。不過我看過是你的小金冠,去了一趟陸家,按陸景明的說法,這東西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拿到他們典當行去當了的,東西到了他們典當行手里,典當行的許掌柜反復看過,這金冠上有他們陸記金鋪的號。陸記在歙州這么多年,做生意是有規矩的,陸記金鋪的主顧們,非富即貴,這金冠用料又足,樣子又精致,是要花大價錢的,定的起這樣小金冠的人家,怎么會把東西拿出來典當?何況還是拿到陸記去當,多丟人吶。”
溫桃蹊揚長了音調哦的一嗓子,大概其的便明白了。
陸景明她是知道的,前世沒怎么打過交道,但是從爹和大哥口中聽說過很多次,后來嫁到林家,也沒少聽林月泉提起,且陸景明一向與大哥的私交不錯,在溫家落敗的那段日子里,她也輾轉打聽到一些消息,昔日里的好友們,鮮少有人敢站出來替溫家說句話,但陸景明跑前跑后的,倒實實在在的替他們溫家做過幾件事兒。
而且……實際上在她的心里,還藏著一個小秘密——當年她一心愛慕林月泉,爹和大哥卻并不大瞧得上彼時算得上白手起家的林月泉,覺得他配不上她,最早的時候,爹中意的,便正是這個陸景明。
陸家的家業在揚州,生意做得大,即便算不上是獨一份兒的富貴,也是家財萬貫,又是世代經商,而至于陸景明為什么只身到了歙州來經營,她便不得而知,但總歸算下來,爹最初是覺得,陸景明至少與她算得上門當戶對,是配得上她的那一個。
正因為她知道這個人,也曉得陸家做生意的規矩,是以大哥這樣說,她便心下了然。
歙州算得上物阜民豐,有錢有勢的人家不算少,能在陸記金鋪買得起這樣一頂小金冠的人家其實不算少,但問題是,這樣的人家有頭有臉的,到人家陸記做了買賣,人家就心里知道,哪里有一轉臉,又把東西拿到陸記去典當的道理?
場面上走動的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二字,像是他們這樣的人家,哪怕有一日里子爛透了,也要強撐著那點面子,日復一日的過下去。
“所以這個許掌柜帶著小金冠去回了陸景明的話,而大哥你一向同他私交還不錯,你當初定金冠的時候,他是知道的,便一眼認出了這是我的東西,這才吩咐了人要親手交給你——”溫桃蹊突然嘖的咂舌,“他倒挺會辦事兒的嘛。”
溫長青橫過去一眼:“他這個年紀,能在歙州獨自經營,即便是有揚州陸家的名號撐著,也少不了他自己是個有本事的,這點兒場面上的事兒,他不知道怎么辦?姑娘家屋里服侍的人手腳不干凈,這是內宅的丑事兒,家丑不外揚,他倘或張揚起來,往后也不用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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