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春色

第一百四十章:不爭氣

第140章不爭氣

他送的東西,如今想想,也多了去,小雅居的庫房里,不知塞了多少陸景明送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樣。

可她都不想要。

除了先前他從揚州弄回來的特產小點心,她貪嘴,全進了肚子,余下的,也就是那只兔子,她帶在身邊養著了,再有的,她可一樣都沒碰。

溫桃蹊臉色微變:“先頭送過的,陸掌柜既不肯收回去,我原來也說過那么多回,便算了,這只白玉兔子,我是絕不能收的。”

陸景明也不在意,一撇嘴,作勢要把手收回去:“也沒什么,等會兒回了家,我派人再給三姑娘送到府上去就是了。”

溫桃蹊眼皮一跳,鬼使神差,忙就從他手上搶過了那只玉兔。

她手是軟軟的,指尖兒都軟,碰到了他的手背上,溫軟玉香。

陸景明一時低頭看,手上空空如也,玉兔已經被她捧在了手心。

他反手覆在她觸碰過的地方,摩挲一番,仔細回味著,心縫兒里都透著甜。

他笑著說:“我看三姑娘還是很喜歡這玉兔的。”

溫桃蹊面沉如水,沒有絲毫喜悅,抱著兔子,朝著蹲身一禮:“我會派人給陸掌柜送銀子的,告辭。”

這人就是無賴。

他要大張旗鼓派人把這玉兔送到溫家,旁人看著,又不知要說出多少閑話來。

他分明就是威脅她,這玉兔她無論如何還是要收下的,那還不如她自己帶回家,再不要驚動人,回了家去告訴二哥,讓二哥拿了銀子給陸家送去,全當是她自己看上了,買下來的!

杜錦歡那頭正挑了兩只簪子猶豫不決,想要回頭尋她的,一扭臉兒,瞧見她手上白胖胖的玉兔,呀了聲:“我說你怎么也不管我,原是尋好東西去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上手去摸:“這玉兔雕的真好,栩栩如生,跟你養的那只好像,竟像是照著模子雕出來的。”

溫桃蹊一愣。

照著模子……雕出來的?

她心念轉過,忙又拍了拍腦門兒:“兔子不都長得一個樣,我看著也挺像,但跟別的兔子大概也差不多。”

這玉兔燙手,她轉頭交給了白翹,才又去拉杜錦歡的手:“表姐挑了什么好東西?也叫我瞧瞧。”

杜錦歡還惦記著她的玉兔,實在是過分討喜,勾著頭往白翹手上看,嘴里敷衍著,又被她問了幾句,才把心思重新放回她先前挑選的簪子上去。

那頭陸景明不動聲色的觀察,杜錦歡上手去碰那只玉兔,他是瞧見了的。

明禮從柜上結了銀錢,抱著已經裝好的香爐,再回到他身邊時,發覺他像是不大高興:“主子這是怎么了?今兒事情不都辦完了嗎?那玉兔三姑娘也收下了,您費了那么多的心思,這玉兔跟店里頭訂了這么久,我瞧著您怎么不大高興呢?”

陸景明冷哼一聲:“她身邊兒那個,就是杜家的姑娘?”

明禮順勢望去,臉兒一垮:“那我怎么知道……”

他又吞了口口水:“但估計就是吧?那姑娘臉生,應該不是城里的閨秀,歙州城中同三姑娘交情不錯的閨秀,您不也都知道嗎?應該就是杜家姑娘。”

杜錦歡啊。

她好像很喜歡那只玉兔。

小姑娘不會一個順手,把那玉兔轉手送給她吧?

陸景明心頭一沉,朝后頭一伸手。

明禮一愣:“主子?”

他又擺了擺手,明禮微怔須臾,才反應過來,把裝著香爐的錦盒交到他手上去。

陸景明拿了盒子往外走,又交代明禮:“你去跟她說,借花獻佛不可取。”

明禮欸一聲,剛要問他這是什么意思,他已經黑著臉出了門去。

奴才無奈,搖著頭,沒頭沒腦的,往溫桃蹊身邊兒湊過去。

溫桃蹊叫他嚇了一跳,杜錦歡亦然,拉了溫桃蹊,又往她身后躲了一把,低聲問她:“這人是誰?”

明禮看在眼里,不動聲色的鄙夷杜錦歡,卻只同溫桃蹊回話:“我們主子這就走了,叫奴才來跟三姑娘回句話。”

溫桃蹊這才往堂中再掃視過去,果然已經不見了陸景明身影。

她拍了拍杜錦歡手背:“他叫你跟我說什么?”

明禮貓著腰,把那句話與她重復了一回,然后就看著眼前漂亮的姑娘變了臉。

他心道不好,主子這又是想的哪一出,恐怕招惹了三姑娘不快。

于是他有心找補,然則溫桃蹊倏爾又笑出聲:“陸掌柜是做大事的人,心卻這樣小?你回去告訴他,我既收了,自然不會轉送旁人,叫他放心。”

明禮聽著這話軟刀子一樣,剌在人身上卻生疼,他暗暗打了個激靈:“那奴才就告退了,這玉兔也實在得來不易,這店里也就這么一個,三姑娘喜歡最要緊了。”

后頭的話……

他是做奴才的,可是陸景明卻不會吩咐他這樣的話。

溫桃蹊如今也多少摸出了陸景明的脾氣和行事作風,這話說出口就矯情了,陸景明是不干的,那八成就是明禮自作主張,替陸景明說出口的。

可是一只玉雕的兔子,有什么難得呢?

她曉得這世上的玉器,從來都是一樣一個,絕沒有相同的第二件,但要說個玉兔子,便是這家店里就一只,出了門,街上那許多的玉器店面,還買不著第二個了?

除非……

溫桃蹊看著明禮走遠了,叫連翹:“你去柜上問問,這玉雕的胖兔子什么來歷。”

連翹嘴角一抽,卻應聲不提,轉身往柜上去問。

杜錦歡挑簪子的心思也淡了,拉了她,一開口,語氣中滿是歡喜和激動:“你說的陸掌柜,是揚州陸景明嗎?剛才那一個,是陸景明身邊的奴才?”

溫桃蹊被她突如其來的興奮唬了一跳,下意識就同她拉開了些距離:“是他,表姐也知道他?”

杜錦歡眉開眼笑的:“誰不知道他呢?我早前就聽旭哥兒說過,他生的儀表堂堂,又是個很能干的年輕郎君,年輕有為,名聲在外,不知有多少閨閣女兒,心向往之,是個十分不錯的人。”

溫桃蹊突然想起來,從前林蘅,大抵也說過此一類的話。

只不過林蘅更含蓄內斂,不會說的這么直白露骨,也多是托借了他人之口,告訴她這些。

許久沒再聽人在她面前說起陸景明如何厲害,她竟像是把這些都給忘了。

杜錦歡性子更活一些,大概姨父在世時,對這唯一的女孩兒也是疼愛有加,任由她放肆的,所以才養出她并不是那般迂腐扭捏。

她說不知多少閨閣女孩兒對陸景明心神向往,溫桃蹊是明白其中意思的。

那個人?那個無賴?

她正出神,杜錦歡扯了她一把,低聲問她:“那只玉兔子,是陸掌柜送你的嗎?”

溫桃蹊眉心一動,便想要矢口否認,可是明禮的話說得很清楚,借花獻佛不可取,那是什么意思,傻子也聽得出來。

她本無意給人知道,卻還是叫杜錦歡知道了。

怪她,忘了陸景明是個十分招搖的人。

方才就不該開口提什么陸掌柜三個字,沒得招惹上杜錦歡。

她只好點頭:“他跟我大哥交情很好的,情同手足,所以一向對我還不錯,待我跟親妹妹沒什么兩樣,我養著的那只兔子,也是他送的。”

杜錦歡眼神變了變,只是稍縱即逝,等到溫桃蹊想要看真切時,她已經又是一副笑臉:“我竟不知道,大表哥和陸景明感情真的這樣好嗎?那陸景明豈不是時常到咱們家里走動嗎?”

溫桃蹊胸口悶悶的,說不上來為什么。

杜錦歡住進府中也有幾日,但她其實一直都淡淡的,就是那種明面兒上親熱,實則不交心的疏遠感。

溫桃蹊起初以為自己多心,畢竟她對姨媽一家都沒放下心來,但后來溫時瑤也這樣說,她才明白,杜錦歡是真沒把他們當一家人看的。

不過她沒放心上,橫豎隔著一層,那就是隔著一層,何況這里頭還有杜昶的一條命梗著,那不是說放下就放下的。

原本以為,也就這么過日子了,等杜錦歡離開了,她也只當沒這個表姐。

卻不想,今日在這店里頭見了陸景明,杜錦歡竟然搖身一變,換了個人似的。

那份兒親熱,自骨子里透出來的,真心實意的想要親近她,想要跟她做一家人。

近水樓臺先得月。

溫桃蹊面色一沉:“表姐想見陸掌柜?”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分明該把話說的更和軟些,可偏就這樣直截了當的問了出來。

杜錦歡臉上的笑意果然僵了一回:“倒也不是……”

她似乎有些尷尬,吞吞吐吐的:“我沒見過他,但聽人總夸他,就想看一看,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你別不高興呀。”

溫桃蹊霎時愣住。

她在不高興?

小手捏緊了,溫桃蹊心神一時有些慌,勉強平復著:“表姐說什么,我有什么好不高興的,只是我對陸掌柜……我并不大喜歡同陸掌柜親近什么,他雖拿我做妹妹看,可他終究不是我正頭哥哥,說到底,還是外男。”

杜錦歡眼中閃過狐疑,盯著她看了會兒:“也是,到底還是外男。不過桃蹊……”

她笑吟吟的,又往溫桃蹊身邊兒湊,幾乎跟她臉貼著臉,附在她耳邊低語:“下次陸景明來家里,你能不能帶我偷偷地去看一眼?我真的很好奇。”

她不是好奇陸景明生的何等模樣,更不是好奇陸景明是什么樣的神態,她應該是,和她口中所說那些閨閣女孩兒一樣,對陸景明這個人,心神向往。

溫桃蹊沒心思挑東西,陪著杜錦歡選了幾樣,出了門上馬車,又陪著她到青雀樓去吃了些點心,臨了了,還要拐到瑞福齋去買些糕點打包了,帶回家里去。

一下午折騰下來,溫桃蹊只覺得疲累的很,回了家,問過門上當值的人,知道溫長玄還沒回,也就沒說什么,送了杜錦歡回她住處,才領了丫頭回小雅居。

回了家丫頭伺候她換了身衣裳,也卸去了釵環首飾,連翹去叫人給她弄碗銀耳粥,白翹取了一把玉柄團扇來給她:“表姑娘說那些話,我聽著都心驚肉跳的,姑娘不去告訴太太嗎?”

溫桃蹊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扇:“怎么跟阿娘說?說她不規矩?她到底也沒像梁燕嬌那樣。眼下不過是同我說了兩句,想偷偷地瞧一瞧陸景明而已,告訴了阿娘,又能怎么樣?”

說不得,杜錦歡這個年紀,也差不多到了該議親的時候,姨媽要是有心,沒準兒還覺得杜錦歡是活潑可愛呢。

她去做這個惡人,告到長輩面前,恐怕吃力不討好,還要遭杜錦歡埋怨,越發生出怨懟來。

“可表姑娘萬一真的哪一日沖撞了陸掌柜……”白翹抿唇,“到底是名聲不好聽,如今又住在咱們府上,真出點兒什么事,對姑娘你的名聲也不好的。”

溫桃蹊當然知道。

她深吸口氣:“你去叫人盯著點兒吧,我還有事兒要跟二哥說,表姐的事情,我先去問問大嫂好了,反正現在是大嫂掌家,內宅里姑娘的事兒,讓大嫂拿主意就是,我也不好越過大嫂,到阿娘跟前先去告狀,沒得再叫大嫂覺得我輕慢她,同她不親近。”

親疏有別,這道理溫桃蹊很清楚的。

姨媽一家本該與她更親厚,但她反而覺得,和李清樂同一個屋檐下住著,又是從小就認識的情分,如今成了妯娌,才應該親親熱熱的過日子,不該分什么彼此,說是妯娌,實則該是姐妹。

白翹見狀也不再勸她什么,只聽了她的吩咐,去吩咐了兩個小丫頭,叫盯著點兒昌鶴院和溫長玄那院兒里了不提。

可只有溫桃蹊自己是知道的。

杜錦歡再三向她打聽陸景明的時候,她的的確確是不高興了。

在杜錦歡面前雖然遮掩過去,但她的心,騙不了她自己。

她不愿去想那意味著什么,只恨自己不爭氣,分明早就說過要遠著點兒,可人家幾次三番對她好一些,她又生出貪念來。

打發了丫頭出去,溫桃蹊往榻上一歪,臉兒朝里,背朝外,眼角一時濕潤,她抬手抹去,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