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春色

第一百八十四章: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第185章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若是放在從前,李清樂一定是打趣她幾句的。

可昨日聽了那些話,她哪里還敢拿陸景明的事情與溫桃蹊玩笑。

是以斂了斂心神:“閨閣中隨口說的話,你也好當真的?”

“怎么不當真?”溫桃蹊反問回去,“林蘅姐姐又不是個愛搬弄口舌的人,要沒有這回事,她自然不同我說這樣的話,既說了,便一定是真的。她又說與胡姑娘交情淡淡的,那就肯定不是胡姑娘告訴的她,只有滿城風雨,她才會聽說一二。”

溫桃蹊說的理直氣壯的,大氣都不喘一下:“林蘅姐姐不愛打聽別人家的是非,要不是眾人都知曉,偶然間說起來,她聽見了,還能怎么樣?那我說的也沒錯呀,杭州城中,怕是盡人皆知,他胡家姑娘,是揚州陸夫人看上的,要說給他們家二公子,也就是陸景明的。只不過是事關女孩兒名聲,人家又是表親,沒人多嘴罷了。”

“所以你到底是介懷胡姑娘搶了你看上的鐲子,還是介懷……”

李清樂乍然收了聲,神色也穩了穩。

她臉上笑意斂去,定定然瞧著溫桃蹊:“桃蹊,本來我不打算再跟你說這些的,但我聽你說這些話,實則是極介意胡姑娘的存在,不得不同你說一說。”

溫桃蹊心下咯噔一聲:“大嫂想跟我說陸景明?”

李清樂嗯了聲,又點頭:“你大哥昨天從你這兒回去,跟我說了好多話,你是聰明孩子,八成也猜到的,女孩兒家心思細膩,你大哥是個男人,在外頭頂天立地的,可家里女孩兒的心事,他是一概不懂的,聽了你那些話,除了心疼你之外,便只能來與我說,想知道你如今究竟是怎么個心思。”

“都跟他說了我不知道……”

溫桃蹊聲兒軟下去:“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問你,你能跟他說什么呀。”

“是呀,我也這樣說的。如今連你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我也是局外人,如何看的分明呢?”李清樂欠了欠身子,遞過去一只手。

溫桃蹊看了眼,把自己的左手放在她手心兒上。

李清樂收了手心兒,握著她:“所以我跟你大哥說,放你去散散心,是極好的主意,走一走,逛一逛,也許你就想通了。至于你的諸多擔心和憂慮,我們不知從何而來,你對未來的恐慌,我們更無從勸解,只有你自己看開了,想通了,才能走出來,我們能做的,就是護著你,守著你,無論來日你做什么決定,都支持你,幫扶你。可是桃蹊,我今日聽你說這些……”

她捏了捏那只手:“我覺得,我看分明了。”

溫桃蹊心一沉:“大嫂。”

“你是喜歡他的。”

李清樂音色本就溫柔,她再放慢了語調,放柔了聲兒,便越發叫人沉溺其中:“我聽你大哥說的時候,根本就不敢確定的,因我當初傾慕你大哥,便知曉,愛一個人,是什么樣的心意,所以你猶豫不前,明知陸掌柜傾慕于你,仍不敢面對,我怕你是真的不喜歡他,又困頓,所以勸你大哥不要逼你。如今聽你提起胡姑娘,竟全是拈酸吃醋的說辭,桃蹊——我真心愛著一個郎君,阿蘅她也是付出了真心,傾慕于你四哥的,我們都是女人家,你對陸掌柜的心,又和我們,相差在哪里呢?”

所以林蘅一直都說,她就是喜歡陸景明,只是她不肯承認。

大嫂也說,她真的是喜歡陸景明的。

大嫂本不是來勸她的,卻聽了她那些糊涂話,又想勸一勸她了……

溫桃蹊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誰沒動過心?誰的心里沒藏過一個郎君?

大嫂為梁燕嬌醋過,還發作過。

林蘅也為謝宜棠醋過,只她最有分寸又豁達,從不發作,也沒什么立場好去發作罷了。

“我竟果真……是醋了嗎?”

她眼中茫然無措,李清樂看著越發心軟:“傻姑娘,你總說胡姑娘仗著出身好,才這樣的恣意妄為,可偏偏又要提起她同陸掌柜的事情來,一口一個好表妹,一口一個陸夫人高看,你這不是醋了,又是什么?”

她無奈搖頭:“你本知那鐲子之事,不怪胡姑娘,她小家子,拿話擠兌你,若換個人……我只問你,若她單單只是胡盈袖,你會氣成這樣子嗎?”

倒也不會的。

溫桃蹊本來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那鐲子沒買到手,胡盈袖說話又陰陽怪氣,她是會生氣,但過后氣消了,也就算了,就當出門不利,被狗咬了,那總不能狗咬她一口,她還要咬回去,那不是成了傻子嗎?

但她氣了兩天,從昨日,到今天,只要提起胡盈袖,她就一肚子的火氣,甚至在遷怒陸景明。

李清樂見她沉默不語,心中愈發有數:“你同你大哥說的那些話,桃蹊,你是怕陸掌柜今時今日待你千般萬般的好,卻總有一日,會厭棄你,把你拋之腦后嗎?”

她猶豫了很長時間,李清樂幾乎以為她不會答話了,她卻鈍鈍的點了頭。

李清樂心中一喜。

肯搭話,肯說實話,那就是好事,至少桃蹊不是把自己的心關起來,誰都不給看的。

她便又緊了緊那只手:“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會怕這個?”

為什么?

本來她家宅和睦,雙親是恩愛有加,她是這世上最信幸福的人。

但她為什么怕,怎么跟李清樂講呢?

她沒辦法講,也并不想講,所以她搖頭。

“不能說嗎?”李清樂又試探著問了一遍。

溫桃蹊說不:“不是不能,是我自己也說不上來。”

她抬眼看過去:“小的時候,大哥會跟我講,我是溫家長房的嫡出女孩兒,不知有多少人,會巴結我,討好我,若一時哄騙住了我,便能從爹和大哥手上討到些好處,要我記得,防人之心是不可無的。后來長大一些,我與人相交時,總記著大哥的那些話,每每有人與我交好,我便下意識先想一想,這個人,是不是圖我什么呢?久而久之,就習慣了。”

她怕這話說開了,倒成了大哥的不是,回頭再給爹娘知道了,是要責罵兄長的。

于是忙又添了幾句:“我知道大哥本意不是這樣,他也不想我變成這樣多疑的性子,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也跟自己說,不能老這樣子,溫桃蹊,你得正常點,這世上也許沒那么多壞人。”

李清樂眸中一痛:“可你還是改不了,會忍不住把人和事,先往壞處想,是嗎?”

她重重點頭:“時日久了,真的是習慣了,大嫂你知道,習慣這種東西,是很難改掉的。我也著急過一段時間,又不能跟大哥說,怕他自責,就更不敢跟爹娘或是二哥講,然后我就安慰自己,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的,橫豎誰也別想害我,誰也別想利用我,害溫家。”

李清樂眼皮一跳:“怎么會有人要害你,傻姑娘,誰也害不了你,咱們家總能替你撐著,誰能害了你去。”

溫桃蹊掩唇,笑容卻是苦澀的:“但人家要是害了咱們家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包藏禍心的人,總不會告訴咱們,我要害你們家了,且等著吧,我有一肚子的陰謀算計,非要叫你們萬劫不復才好的。反正我是覺得,防著些人,沒什么壞處,我不去害別人,他們也別想來害我。”

怪不得了。

李清樂知道勸她是沒用的,這種話,溫長青八成是從她懂事就開始教她,十幾年了,怎么可能扭過來,非叫她改了?

“怪不得我聽你大哥說,那時候陸掌柜頻頻示好,你卻幾次三番覺得他是刻意為之,目的不純,對他避之不及,便是真不得已見了面,也沒個好臉色,弄得他怪尷尬的。”

陸景明可從沒尷尬過。

他臉皮恁的厚,說再難聽的話,她自己都覺得說的重了,他卻一點兒不覺得尷尬,過后照舊我行我素,該怎么樣,還怎么樣,壓根兒不放在心上似的。

李清樂也沒注意她眼底的變化,又同她說:“所以你心里即便有了陸掌柜,也生怕將來過得不好,怕他厭棄你,算計你,利用你,對咱們家不利?”

她想點頭的,脖子卻僵住了。

其實未必是這樣的。

林月泉當初是為了給蘇林山報仇,也為著他們家的奪香之恨,本就有了陳年的舊怨,人命在里頭呢,和陸景明,是不一樣的。

但陸景明就算跟溫家沒仇,那誰又說得準呢?

這世上最難測便是人心,便是無仇無怨的,將來說不準也生出仇怨和嫌隙,即便沒有的,生意上往來,多少的利益糾葛在里頭,貪欲一起,便容易生出算計陰謀的搶奪之心來。

溫桃蹊實在是怕了。

“他和大哥做了很多年的朋友,也為我們家做了許多事……”

何況前世陸景明還替他們溫家奔走過,雖然無果,可至少他做過。

溫桃蹊揉了揉眉心:“也許陸景明他不會,都是我杞人憂天而已,只是我不太敢交付什么真心。大嫂,我這樣神神叨叨的,你說,是不是挺可怕的?”

李清樂心上針扎過一樣,密密麻麻的疼起來:“胡說,什么可怕不可怕的,什么神神叨叨的,哪有的事!”

“你別哄我了,冷靜下來的時候,自己想想,都覺得我怪可怕的。”溫桃蹊笑著,這回倒不苦澀了,反而是釋然,“可沒法子,我如今就是這樣的心思,也是這樣的心境。”

“那也不能一輩子……”

“我一輩子看不開,走不出來自己的心魔,便一輩子不嫁,又怎么樣呢?”

溫桃蹊大抵猜得出她想說什么,便攔了她的話頭:“哥哥嫂嫂待我這樣好,一輩子養著我,也不嫌我的,家里又不多我一張吃飯的嘴,大不了,我省著點兒銀子花,少做兩套衣裳,少打兩套頭面,還不成呀?”

李清樂真是叫她氣笑了:“你就滿口胡說八道的,我正正經經的跟你說事兒,你就跟我打岔?”

“我沒打岔。”她又肅容正色,“我很認真的。”

她目光灼灼,滿是堅韌,卻把李清樂嚇得不輕。

她是真的這樣想的,終生不嫁……

“桃蹊,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生子的。”李清樂聲兒有些發顫,“你這話,若給母親知道,她會傷心的。”

不是會罵她,而是傷心。

溫桃蹊垂下眼皮:“所以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近來是你們總要追著我問,把我問的實在沒法子了……”

李清樂喉嚨一緊:“那你現在是什么打算呢?”

“聽大哥和二哥的,出去散散心,離陸景明遠點。”她唇邊掛了自嘲的弧度,“說不準便是他一時興起,或是覺得我這樣的年紀,心思這樣重,有些與眾不同,連大哥都說,他最初說起這些時,大概只是對我感興趣,并不是喜歡我。我走了,時日久了,長久的見不著我,也就不念著我了。陸景明的身邊,難道還缺小姑娘喜歡的?”

她壓下心頭的酸澀:“就說胡盈袖吧——出身那么好,和陸景明又是表兄妹,原就比旁人更親近些。若撇開成見,胡盈袖還挺不錯的。至少她活在陽光下,是那樣的明媚又開朗,雖然嘴巴壞了些,那也不過就是驕縱了點而已,說不得,男人家還更吃那一套呢。”

“你看你這丫頭,那胡盈袖打小就認識陸掌柜了,陸掌柜要是看上她,早八百年就沒你的事兒了,人家表哥表妹,親親熱熱的,怕連親都定過了,你怎么……”

“從前不喜歡,以后說不得就喜歡了。”溫桃蹊反握住李清樂的手,“總在身邊的人,才顯得不格外重要,可有一天突然回頭,瞧見了,也許發現,那才是稀世珍寶呢。大嫂,我真的沒什么求的,也不盼什么,就這樣也挺好的。我不怎么想嫁人,只想守著咱們一家人,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要是有一天,家里也容不下我了,我就鉸了頭發到廟里去,青燈古佛,佛前也不過求個家宅安寧,親眷順遂,至于別的,于我而言,真的都不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