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脫離林家
哥哥這樣的字眼,顯然另林蘅感到不適。
她在溫桃蹊的懷里,溫桃蹊能明顯感受到她身體的僵硬。
她在林家十五年,上面也有兄長,可對她都不親,甚至拿她做異類,不伙同底下的弟妹一起欺負她,就算不錯的了,哪里輪的上她撒嬌去叫哥哥。
溫桃蹊無聲嘆了口氣,知她心中別扭,稍稍松開懷里的人,把她拉出來:“姐姐,你聽我說,我見過齊公子和徐娘子,他們夫婦,看起來都是極溫善的人,這回齊公子為了你的事情,將京中一切都放下,帶著徐娘子跑來杭州城,就是為了給你撐腰出頭,接你回家的。
我也知道,你一時之間,是難以接受的。
這十五年來,不管林家對你怎么樣,林家人對你好不好,你都拿那里當做自己的家,可是這突然之間,又冒出一對兒兄嫂來,你當然是別扭的,若換做是我,只怕有的鬧呢。
可是姐姐,眼下張氏要拿你的婚事大做文章,那楚家郎君是什么樣的人,還是你說與我的,難道你就甘心下嫁嗎?”
下嫁?
她的出身若真是如此,嫁給誰都是高攀,哪里來的下嫁一說?
林蘅面上閃過自嘲。
溫桃蹊看在眼中,也不敢再提這事兒,只想著如何盡快的寬慰她。
她拉著林蘅的手不敢松開:“咱們不是姐妹嗎?不是閨中密友嗎?我實是想不明白,姐姐做什么要這個樣子呢?”
林蘅沖著她搖頭:“你不懂,是你因為你不是我。桃蹊,你出身富貴無極的人家,是長房嫡女,你上面雖有兩個姐姐,卻仍舊是溫家的宗女,旁人若要求娶,十里紅妝,你父親母親,恐仍嫌不足的。
我從前在林家時候,是什么樣的境遇,我自個兒最清楚,這杭州城中,高門顯貴人家的太太姑娘,也沒有幾個不知道的。
那時我便是極尷尬的。
所以你瞧,我已經十五了,親事卻一只沒能定下來。
我大姐姐……”
她想著自己根本不是林家女,這一聲姐姐,實在不想再叫出口來,于是把心一橫,索性改口:“林薰的親事,雖然也不曾定下,可是你現在總也該知道,那是張氏一門心思想讓她去攀高枝兒,是以頭前兩年,不少人上門來提親,都被張氏給回絕了,跟我是兩碼事兒。”
林蘅固然好,高門里的太太但凡明眼,也都瞧得出。
只是林家對林蘅太過寡淡了。
這樣的女孩兒娶回家里,沒有了母家的幫扶,將來真做了當家主母,又怎么撐得住?
那高門顯貴的人家,凈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事情,當家主母四個字,說起來容易,當起來,卻難得很。
所以林蘅的婚事才久懸未定,直到如今,張氏更要拿這個來拿捏揉搓她。
想來張氏也果真是可恨。
真是應了林蘅方才那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昔年林志鴻背著她與白氏私通,還有了孩子,再鬧下去,說不得連停妻再娶這樣的事,也是做得出的,想著陳年舊事,張氏的確是個可憐人。
可她萬不該來作踐林蘅。
白氏過身了,她有氣,也該朝林志鴻去撒,畢竟那是他們大人做的孽,同林蘅有什么關系呢?
到如今,還要把林蘅往火坑里推。
女孩兒家的婚事,是一輩子的,嫁的不好,后半輩子就全毀了。
溫桃蹊忙斂了思緒,不敢再胡思亂想,只柔著一把嗓子叫姐姐:“那依著姐姐的意思,便不認齊公子,叫他即可打道回府,再不要同你有任何的瓜葛嗎?承認你與楚家的婚事,我也有法子替你攔著,等著謝喻白來出面,可是……”
她抿唇,話音也頓了頓:“姐姐,其實是你過不去自己心里那一關而已。”
林蘅一怔。
好像,真是這么回事兒。
蘇州齊家她是知道的,幾輩子的富貴,雖說后生晚輩,早不如他們祖上那樣能干了,可家業到底并沒有辱沒。
做齊家的姑娘,實則是比林家姑娘還要有面兒的。
可她根本就不是啊!
林蘅把自己的手抽回來,蓮步輕移,踱幾步,短促的嘆息:“是啊,我過不去自己心里那一關。我是什么出身,是什么樣的人,我自己最清楚,何苦要這樣,活給人家打臉呢?
齊家看在齊六郎的面兒上,大抵不敢說什么,誰家他如今飛黃騰達,齊家說不得還想指望他呢。
而齊六郎會同你說這些,他也一定有法子,即便齊家人不點頭,他也能叫他們點頭認下我,叫我名入齊家族譜,堂堂正正做他們齊家的姑娘。
可是桃蹊,這一切,不也都是自欺欺人嗎?”
她哂笑搖頭:“我做了十五年的林家女兒,如今來了個齊六郎與徐娘子,我搖身一變,卻又成了齊家女兒,連年紀也不是十五,而是十七。即便外人不知內情,也永遠不會知道內情,可人家難道不會背地里議論嗎?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得出口的。”
林蘅是在乎這些的。
她最在意她的名聲的。
溫桃蹊明白她所說的一切。
“那不然,這事兒咱們且緩一緩,如果你不想認回齊公子,也不礙事,他也說了,全聽你的。”溫桃蹊不敢逼她,也不想逼她,上前去,扶著她坐下,“可你跟楚家的婚事,我是覺得,很有必要叫齊六郎出面,替你解決的。”
她眼神明亮,眼底一片澄澈:“我是想著,正好借此機會,叫林家知道,你也不是那樣好欺負的。就算你不認這個哥哥,也該叫張氏曉得,你有個在朝廷新貴做哥哥,有個高門獨女做阿嫂,倒不如借著此事,齊公子與徐娘子身在杭州時,同林家徹底劃清界限。”
“劃清界限?”林蘅顯然沒想這些,方才的一切,都已經叫她心亂如麻了。
此時聽溫桃蹊說這樣的話,她倒怔住:“你是說,從今以后,不管外頭怎么樣,林家人自己該明白,我再不是林家女,他們也管不著我的事,往后我便不認齊六郎,也是清清靜靜的一個人,自己的事情,只有我自己能做主?”
“這樣不好嗎?”
溫桃蹊連連點頭,定定然望著她:“將來無論婚喪嫁娶,都再不與林家相干——”
她把尾音拖一拖:“從前院兒來見你的路上,我就想著,怕你是不肯認這個哥哥的,可是林家,卻也是決計不能再回去了的。”
自是不能回。
齊明遠這一出面,就等同是與張氏,與林家,徹底撕破臉了。
她的身世,就像是藏在水面下的秘密,又有人,在這平靜的水面上蒙上一層巨大的網,兜著,罩著。
而十五年后,齊明遠大手一揮,扯下這張網,攪亂了這潭水,她的身世秘密,徹底浮出水面,攤在人前。
以前還能若無其實的生活在一個屋檐下,說開了,還怎么見面呢?
就算林志鴻是她生身之父,可他還是林家的家主,要顧著林家一大家子,他有妻妾兒女,根本就不缺她這一個私生的女兒。
林家,還真是再也回不去了。
溫桃蹊看她面露苦澀,知她今后若鉆牛角,死活不肯認回齊明遠,那便真是孤身一人了,就算還有謝喻白,可她心里仍是空落落的。
一個女孩兒,沒有了母家,將來就是嫁了人,在婆家也自覺低人一等,抬不起頭的。
溫桃蹊半蹲在她身邊,兩只手交疊著落在她的膝頭,小臉兒仰著,目光灼灼:“你永遠都不會是孤身一人。就算離開了林家,就算不認齊公子,你也還有我呀。”
她噙著笑,面容姣好,一時只叫人覺得,最好的歲月,最好的風景,也不過如此了。
她似乎就是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神奇力量。
這力量是莫名的,可這世上的好多事兒,本就是莫名,本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的。
林蘅反手覆在她手背上:“倒難為你,替我思慮周全,想了這許多。”
溫桃蹊搖頭:“不是的,姐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合該有最好的一切來配你。林家那樣烏糟的人家,原就配不上你,早點兒脫離出來,也沒什么不好。如今有齊公子為你撐腰,還有謝喻白,想張氏將來也不敢再來拿捏你,更不敢肆意胡說去的。
你若心中不安,往后還跟我回歙州,我叫我母親把你認在跟前,或是照著咱們從前說的,認到侯府去。
你那時候不肯,如今想想,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至于林家,你真不肯說破這事兒,便只叫外人覺得,你仍是林家女,只是與我情同姐妹,難舍難分,又或是我任性胡鬧,非要與你形影不離,連年節下也不許你與我分開,硬要將你帶回歙州城中的,林志鴻與張氏是看在我父兄的面子上,才叫你跟了我去,這都沒什么。”
林蘅破涕為笑,眼眶紅紅的,揉她頭頂:“又胡說不是?你都這么大了,也該談婚論嫁了,雖說有個陸掌柜,對你一往情深,可我瞧著歙州城里,對你情深一片的,可不止陸掌柜一個,再說了,你就這么可勁兒的敗壞自己的名聲,將來真要嫁陸掌柜,連累人家跟你一道遭人指點非議呀?”
溫桃蹊撇嘴:“那又怎么了?我便是這樣的,他若嫌我不好,自再尋好的去就是。”
這丫頭。
林蘅其實是替她高興的。
到底是陸景明情深,如今也算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徹底的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至于桃蹊所說的,認親不認親的事兒……
林蘅拉她起身,叫她一旁坐下:“我沒想那么長遠,我只知道,要與林家徹底決裂,脫離出來,母親……張夫人不會那么好說話的。”
林家畢竟還養了她十五年。
她的吃穿用度,一應都是林家出的。
養了這么大的女孩兒,說走就走,張氏肯輕易放人,她就不是張氏了。
就算有齊明遠和徐月如為她出頭,那張氏也未必那樣好說話。
不從齊明遠那里得到足夠的好處,張氏才不會松口點頭。
而即便是尊貴如齊明遠夫婦,難不成真就仗勢欺人去嗎?那還不是授人以柄,將來由得張氏胡說什么,便是什么了。
林蘅一時又頭疼,揉了揉眉心:“只怕,這事兒還有一難的。”
“再怎么難,總有齊公子為你做主。”她捏著林蘅手心兒,“你別說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話,我瞧齊公子那樣精明的人,徐娘子也是高門里走出來的典范,人家一雙眼,什么看不透,應付張氏,根本就不在話下。況且就算你不肯,我瞧人家倒是心甘情愿,且迫不及待要為你做些什么呢。”
林蘅從她言語之間,能夠感受得到,齊明遠,她那素未謀面的異父哥哥,對她心懷愧疚,覺得這十五年來,很是虧欠了她,叫她孤零零一個人,在林家受苦十五載,如今很想補償她。
可事實上,這一切,同齊明遠,也沒什么干系的。
哪里又需要他來補償她什么。
林蘅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指尖兒:“你說的我明白,可我仍是怕拖累了他們夫婦。一個是前途無量的吏部主事,一個是樞密使大人家的獨女,說是金枝玉葉都不為過,若為我,惹上閑言碎語,敗壞了名聲,可怎么好。”
要不怎么說這血緣關系,是天底下最奇妙的關系了。
林蘅與齊明遠所未謀面,卻也心中為他而擔憂,怕她成為兄長的拖累,成為旁人排擠齊明遠的說辭。
溫桃蹊又去握她的手:“你想不想見見你兄嫂?”
林蘅猛然側目過去。
她面上的笑還是淡淡的:“就算不認回哥哥,也總該見上一面吧?說不定,等見了面,你就改變主意了呢?”
林蘅卻搖頭:“我還沒想好……”
突然之間她本就接受不了,現在就要和齊明遠夫婦見面,她只怕她渾身不自在,連話都不會說。
溫桃蹊當然是聽她的:“那咱們就不急,林家的事情,你也不用出面,咱們都不用出面,有齊公子夫婦,便足夠了,我看他們的意思,還要在杭州待上一段日子,等你想明白了,再見面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