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起火
溫桃蹊發覺她二哥這兩日相當不對勁。
以往溫長玄多是驕縱她,她要做什么,他都依著,順著。
但是自從那天王熙的宴過后,她發現她無論做什么,身邊似乎都有溫長玄的影子。
那種感覺,其實還挺嚇人的。
她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像是被監視起來一樣。
于是當溫桃蹊怒氣沖沖的去找溫長玄時,在他面前的桌案上重重一拍,引得他抬眼看來。
溫桃蹊的小臉上寫滿了不快:“二哥,你是不是監視我來著?”
溫長玄竟也不駁她,只是挑眉:“想干什么?”
“是我問二哥想干什么才對吧?”
溫長玄瞇起眼:“你瞞著我多少事情,你自己數得過來嗎?”
溫桃蹊的氣焰,霎時間就不見了蹤影。
她瞞了很多事。
最要緊的,就是她的重生。
她喉嚨發緊,吞了口口水:“我多早晚瞞你……”
“你身邊的茯苓,你沒瞞我?”
“你和陸景明也好,和林月泉也罷,你沒瞞我?”
“當日在家時,提起陸景明,你諸多閃躲,一味地避著,躲著,我見你心煩,才說陪你出來散散心。”
溫長玄曲指,點著桌案,一遞一下的。
他點一下,一聲悶響,溫桃蹊肩頭就抖一下。
他一顆心,就越發沉下去:“你倒好,這散心散的挺好。”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溫桃蹊本能的想撒嬌,想糊弄敷衍過去,但是忍住了。
她頭往下一耷拉,有些垂頭喪氣的:“我也沒想真的瞞著你什么……”
“我說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起,連陸景明都能知道的事,自己親哥哥反倒不能知道了。”
溫長玄搖著頭:“陸景明倒是老實,但我也看得出,他也沒說實話,替你遮掩著,糊弄我。”
他說著,不免嘆氣:“我就是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瞞我什么?桃蹊,你從小長這么大,有什么事,是我不依著你的嗎?”
他仔細的回想著,臨了了,又搖頭:“我想不出,也想不通。”
“二哥自然什么都是順著我,也總是肯聽我的,只是我……”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我不想騙你,但我有說不出的苦衷。”
溫長玄面色一沉:“有苦衷不能告訴我,卻可以告訴陸景明?”
溫桃蹊終于抬起頭來,視線投過去:“當初跟陸景明開口,我也猶豫過,可那時候我想,他接受不接受,都沒什么。”
“他說他是真心愛慕我,想要呵護我一輩子的。”
“我的確有秘密,不愿與任何人提及的秘密,所以我想……”
“任何人是說,不光是我,哪怕是父親母親,大哥大嫂,你也都不愿說?”
溫長玄打斷了她的話,定定然看去,犀利的目光中,滿是審視。
溫桃蹊就在那樣的目光下,重重的點了下頭。
溫長玄似乎倒吸了口氣。
她一顆心懸著,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或許是可以坦白的,這畢竟是她的至親。
只是她實在沒想好。
這樣荒謬的事,要怎么開口呢?
可就在她左右為難,糾結猶豫的時候,溫長玄緩緩站起了身來,往她身邊踱兩步,一抬手,溫熱的大掌落在她頭頂,又揉了一把:“那就算了。”
溫桃蹊一雙大眼睛閃了又閃:“二哥?”
她帶著不確定的試探,惹得溫長玄哭笑不得:“你不想說,我自然是不逼你的。”
“這些天派人盯著你,跟著你,只是想等你來找我坦白。”
“我的確想不明白,為什么不能告訴我。”
“可你說你有苦衷,有難言之隱,并不只是為了瞞我而瞞著,是同誰都不肯說的事兒。”
他收回手來:“你長大了,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心事,有自己的小秘密,多正常呀。”
“你選擇告訴陸景明,那也是你的選擇,我尊重你。”
原來他要的,也只不過是一個解釋而已。
溫桃蹊眼窩一熱:“二哥這么著,我越發覺得自己像個任性的小姑娘,叫你們寵壞了,一意孤行,隨心所欲。”
“隨心所欲有什么不好?”
溫長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你上頭有兩個哥哥,家里頭也不指望你支應門庭,你高興怎么樣,便怎么樣,有什么不好的嗎?我倒沒覺得。”
溫桃蹊怔了怔,旋即淺笑:“那你嚇唬我。”
“這不是嚇唬你。”溫長玄去拉她小手,牽著她出了書房,“我起初是真的生氣的。”
他能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安撫似的捏了捏她手心:“人家都說女大不中留,我知道你和陸景明的事,也知道你如今的心意,起初就想著,如果一顆心,滿滿當當都是人家了,就把父兄拋之腦后,我們倒白疼你十幾年,如今連陸景明一根指頭都比不上,這算什么?”
“哪有這樣的事情!”
“你什么也不肯跟我說啊。”溫長玄搖著頭側目回望她,“話說開了,不就沒事了嗎?我又不是非要知道你瞞了我什么。”
“只是你有了心事,我一眼就看得出來,偏偏你不跟我說,我擔心之余,發現陸景明又是個什么都知道的,你讓我怎么想?”
說白了,吃醋了唄?
這個認知出現在溫桃蹊腦海中一閃而過,她立時撲哧一聲就笑了:“那我懂了。”
“所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就算是你不想跟我們說的,便只管說,你不想說,也不要藏著掖著的瞞我們,知道嗎?”
皇商的人選,果然是定在陸景明和林月泉二人之間的。
其實戶部最早呈送的名冊上,還有柳州權家,善州魏家……
林林總總的吧,齊明遠特意說過,也有那么五六家。
一個塞著一個的富貴,只是這背后作保的人,比起徐家和冀州侯府,便遜色許多。
起初魏家和權家發現這里頭牽扯甚廣的時候,是自己主動跟戶部的大人交代了,退了出來,不再攪和進去的。
余下那些人家,便是朝廷篩選,給篩下去的。
用齊明遠的話來說,便是陸景明和林月泉兩個人,根基不深,才正合官家心意。
林月泉的出身履歷干干凈凈,就是孤家寡人一個。
陸景明和家里頭,關系又不好,自己在外頭打拼那么多年,也算有本事。
可這么一來,兩個人便也就僵住了。
大約又過了有五六日,內府司和戶部各自搬了好些賬本。
一部分送到陸景明那兒,一部分送去給了林月泉。
自然都是些可以見人的明賬。
只是也都是些陳年舊賬,里頭多多少少的,都有些問題。
這是官家授意過的,齊明遠和謝喻白是覺著,圣心難測,官家到底是想看他二人夠不夠直率坦誠,還是想知道他二人面對內府司的糊涂賬時,足不足夠圓滑,這就不得而知。
畢竟內府司和戶部的人把賬本送來撂下,只說叫他們看賬,余下的就什么都沒多說的。
京兆府的人登門那天,陸景明才翻看到第二十多本。
溫家兄妹在,謝喻白和齊明遠也在。
反正他如今明里就是徐家保著的人,連謝侍郎都出面為他作過保,齊明遠和謝喻白自然也用不著避什么嫌。
至于溫家兄妹嘛,溫長青和他情同手足,盡人皆知的事兒。
齊明遠今日休沐,一時見了京兆府的人,下意識去看謝喻白。
二人對視一眼,神色皆警惕。
來的官差倒也客氣得很。
陸景明從賬本里騰出手來,寒暄客氣兩句,才問什么事。
兩個官差也不坐,只是轉而同齊明遠見了官禮后,平聲告訴:“林掌柜住的地方,昨夜里起了一把大火,戶部和內府司的賬本,被燒了大半,他今晨來報案,府尹大人要請陸掌柜過堂問幾句話。”
林月泉那兒著了火?
如今這天氣,一不是天干物燥,二不到燒炭取暖,要起火,其實不大容易。
而且怎么就那么巧……
齊明遠眉心一動:“是單燒了他的賬本,還是他那院子叫燒了個干凈?”
先前說話的圓臉官差面露為難之色:“齊大人,這……”
謝喻白接話過來:“我們又不過問案情,只問這一件,你有什么為難的?”
旁邊一直沒出聲的容長臉的官差戳了他一把,看過去,揚聲回了:“林掌柜的宅子少了大半,連著的三個跨院兒都竄了火,書房是燒塌了的,好在火勢剛起,他就惦記著那些賬本,叫人趕忙去搶出來,但也只救出來一小部分而已。”
書房燒的最厲害,你說這火巧不巧呢?
大半個宅院都起了火,可偏偏火就是起在書房附近的跨院兒,到最后,把戶部和內府司的賬本燒了個痛快的。
這事兒聽著就邪乎。
又說那京兆府尹霍云章,原是尚主的人,又素來和徐天德都不怎么對付。
他們倆的這種不對付,并不關乎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利益糾葛,單純的,就是霍云章不喜歡徐天德這個人而已。
這喜歡不喜歡,待見不待見,誰也沒法子去左右,更難以化解。
于是日子長久了,兩看生厭,他不喜歡徐天德,徐天德見了他,當然也沒好臉色。
若換作旁人,大概也不敢什么證據都沒有的時候,就直接傳陸景明過堂去。
但霍云章……
他娶的那位大長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妹妹,比官家也大不了幾歲的。
先帝在時跟養女兒似的養她,先帝去后,官家看這個小皇姑,跟自己的妹妹倒沒兩樣。
這京城中,誰人愿意去跟霍云章作對呢。
他霍家如今是不過爾爾,靠著祖宗的蔭封,還有幾個看來顯赫的虛銜兒,可霍云章能尚福寧大長公主,足可見官家看重他人品貴重。
陸景明起了身要跟著他們去,溫桃蹊身形一動似有話想說,生忍住了。
他走出去三兩步,回頭看,話雖是朝著溫長玄說,視線卻落在她身上:“你記得幫我把這些收好了,可別也叫一把火燒了去。”
他還有心思玩笑。
溫桃蹊抿緊了唇角。
兩個官差把路讓開來,讓他先行,轉而又去跟齊明遠見禮,作勢就要走的。
齊明遠掩唇咳了聲:“京兆府的大堂,我們上得上不得?”
兩個官差眼看著他起身,又眼看著他踱步上前來,打了個哆嗦:“齊大人……您這不是為難我們嗎?”
齊明遠其實也沒真的要跟去,那不合規矩,也不是規制。
他是吏部的人,京兆府要辦案子,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他真為陸景明登了京兆府大堂,別說是霍云章,就是朝中御史言官,唾沫星子也能把他給淹死了。
于是他順勢收住腳:“那行,我不為難你們,只是素日里我同霍大人往來不多,私交淡淡,你們是跟著霍大人多年的人,霍大人喜不喜歡,屈打成招啊?”
這不是不論招嗎?
看似不著調的話,實則是警告。
兩個官差對視一回,面面相覷。
謝喻白的淺笑傳來時,二人更是心頭一緊。
果然謝喻白坐在官帽椅上,輕描淡寫的開口:“屈打成招未必會,可這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倒就說不準了,畢竟這沒任何證據,就已經傳人過堂了,前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事兒。”
這兩個……哪一個他們也得罪不起。
這真是苦差事。
來的時候兩個人心里就有數。
辦好了,算分內的,大人不會高看他們,要得罪徐家。
辦不好,分內的差事沒辦好,大人要責罵,要得罪冀州侯府。
他們只是下頭聽吩咐辦事的人,這兩個祖宗也別抓著他們不放啊……
齊明遠看兩個官差臉色實在是難看,又急又慌亂,不知怎么應對他和謝喻白的樣子。
橫豎跟底下人是無關的,他和謝喻白的話,也只是要入了霍云章的耳罷了。
是以他退了幾步,叫了聲子楚:“你放心去吧,霍大人最秉公無私,事情不是你做的,上了堂,說清楚,霍大人也不會強按著要你認罪畫押。”
陸景明有點想笑,奈何場合不對,于是只是嗯了聲,轉身出了門去。
兩個官差分明暗暗地松口氣,趕忙同齊明遠端禮告辭,頭也不回就跟了出去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