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后

四、似有憂愁(上)

傅恒身處高位必然是要思慮周全,他并不是那種大公無私,全然不顧及自己家里頭和后世子孫的前途的“純臣”,他要出征,所以一定是要先安排好后方,永盛皇帝和自己個君臣相得,皇帝這邊會指手畫腳或者是掣肘,這是決計不可能的,但若是有人暗懷鬼胎,意圖有什么陰損的招數來拖延亦或者是阻攔自己大軍前進的征程,卻又讓人尋不出什么錯處來,這種事兒太多了,傅恒主持中樞多年,哪里還不知道這里頭的東西和竅門?

單單兵部一個小小文書,就可以讓大軍所需的糧草延遲發放半個月,這半個月若是在平時,可能也就是到處打秋風一番過去了,可若是在戰事呢,出現這樣的事情,到頭來自己的大計敗了,還有心思來尋別人的不是嗎?

所以傅恒一定要為自己大軍出征安排好后勤的關鍵人選,這個人選,他選了自己的兒子,內舉不避親,他也知道輕重,若是想要大事兒能成,緬甸能夠順利打下來,這后勤上,不能有任何人干涉。

福隆安到底如何,但傅恒還是略微有些不放心,所以要讓李師爺輔佐,又要求福康安也從旁協助。

“李先生若是不去,阿瑪身邊有什么參謀之人嗎?”福康安又問道,“西南戰事,如今看來只要咱們有那么一些些松弛,那么緬甸人就好像是水銀一般,無孔不入,務必要小心謹慎才好。”

“李先生不是軍務上熟悉的人,他還是適合這些錢糧之事,”傅恒笑道,又對著邊上不說話的李師爺點點頭,“人盡其才才好。兵部和豐臺大營,我會選多幾個員外郎文書等一同前往緬甸,不會沒有人出主意的。”

“兒子有一好友,”福康安仔細想了想,雖然金秀有申明,要福康安永遠不說出是她知道這緬甸的事兒,但自己不說名字,只是請傅恒過去一談,這是完全可以的,“經天緯地之才,對著西南之事,頗有見解,阿瑪不若移駕前往交談一二?”

“三世兄的這位好友,難道堪比南陽諸葛臥龍嗎?”李師爺在一旁笑道,“還要東翁三顧茅廬不成?”

福康安略微想了想,“雖然比不上諸葛武侯,但才干的確不俗。”

“罷了,”傅恒不以為然,他覺得是自家這兒子世面還是見得少了些,只怕是被那些縱橫家驚世駭俗話兒唬住了,以為是什么天才人物,他見慣了風雨,也見多了這世上的俊才,“如今大軍馬上出征,我哪里還有什么心思去見什么人?若是被御史知道我還問計于朝廷之外的人,只怕又是滿城風雨。”

傅恒不相信福康安所言,福康安也無法,這會子他甚至也不愿意讓父親知道金秀這個人,這個心思很古怪,福康安甚至是覺得,自己個如此被金秀藐視,她又入宮去了,這意味著她完全不把自己個放在眼里,如此之人,想必也說不出有關于什么再超出自己范圍的話語來,見到父親如此,福康安也就罷了。

見到兩人還要議事,福康安于是起身,但起身之前,他突然想起了金秀之事,當著父親的面,他不能直接問這個,若是父親知道了這件事兒下令呢?這樣的話,豈不是自己個面上無光了,于是他也就是存在心里,等著日后再盤問李師爺。福康安暗暗發誓,若是李師爺擅自做主張,自己絕不能這樣就放過他。

這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不放過李師爺,若是論起富察家來,平時里頭這些小關節上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的事兒,太多太多了,福康安不是天真無邪之輩,這種事兒他之前也干過,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但這一次,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對于金秀這個人的命運如此發生了改變,甚至是因為富察家的勢力使她的命運發生了改變,對于這件事兒,他沒有暴跳如雷,但已經是內心十分不悅了。

福康安心情欠佳,但在父親馬上要出征的時候,卻又不會露出什么不悅之意來,他隨意走著,不一會就走到了母親的正院之中,母親的正院之中沒有什么燈光,只有在堂屋前點了兩盞氣死風燈,發著幽幽的光亮,他走進來,馬上就有仆婦前來迎接,“太太呢?”

“太太在里頭禮佛,”仆婦說道,“三爺請稍等。”

福康安知道母親禮佛最是勤勉,若是她禮佛的時候,什么人都不許打擾她,于是就站在庭院之中,仆婦請他去偏房坐下喝茶,福康安搖搖頭示意不必。

過了一會,正房里頭傳出了一聲玉磬聲,原本站在門外的兩排仆婦聽到了號令,這才魚貫入內,又一人過來請福康安入內,門口有丫頭掀簾子,福康安到了里頭,見到一位穿著青色對襟套袖的婦人背對著自己個,剛從佛龕之前站起來,佛龕之中供奉著德化白瓷玉觀音,神色從容,儀態安詳,嘴角有微笑,宛如春風拂面,福康安見到母親起身,于是忙上前攙扶,將母親董鄂氏攙扶到了靠山炕上,“你怎么來了?”董鄂氏低著頭,微微咳嗽,丫鬟忙拿了痰盂過來,“不是今個休沐,出去找人玩了?”

“是,”福康安說道,“出去見了見朋友,也就回來了。”

“怎么?”董鄂氏漱了口,又拿著手帕擦了擦嘴角,這才抬起頭來,打量著對面的福康安,董鄂氏的眼神十分明亮,或許昔日在少年時候,不僅明亮更是銳利,但如今許是禮佛多年,眼神變得柔和溫暖,“你這出去見朋友,不順心了?”

“沒有,”福康安沒想到母親不過是這樣看了自己一眼,就已經看出來了自己的心事,他忙笑道,“不是外頭的緣故。”他想到了一個理由,“還是因為阿瑪出征要去緬甸的事兒擔心。”

“這沒什么可擔心的,”董鄂氏合上眼,左手在轉動著手里頭的佛珠串,“圣上下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