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歲雖然大了些,可到底還是想著要再為君上分憂才好,所以呀,想著要加一加擔子,福晉不知道這個事兒,愿不愿意幫襯奴才呢?”
三和問的是愿不愿意,而不是能不能,好像他的話語之中,就已經預定了金秀是絕對有這個能力。
今個真是瘋狂的一天,金秀心里頭是又吃驚又無奈,怎么會有這么癲狂的事情?一位內務府大臣竟然要朝著內宮之中的阿哥福晉來求一個軍機大臣的位置,怎么感覺自己個并不是不受寵的阿哥福晉,而是康寧朝的太子妃?那時候太子或許才有資格插手宰相的任命。
這個話題就非常的荒謬,金秀頗有些無奈,“中堂大人真是說笑了,外朝的事兒,我怎么知道呢
?您只怕是找錯人了。”
“不會錯,不會錯!”三和臉上嚴肅的神色緩和下來,復又變成了笑瞇瞇的樣子,“今個來這里就是有緣,見到福晉更是有緣。福晉若是不愿意應承這個事兒,倒是也不必先說這個,我就來問福晉,你說,我這七十歲的人了,能不能還有機會入直軍機處呢?”
“軍機大臣要御前跪著奏對事兒,還要輪班夜里頭預備著處理緊急的軍務,這不是一般的人能夠辦下來的,本朝軍機大臣和前朝的內閣大學士相比,都要年輕上個十來歲,大多數都在五十歲左右,中堂大人如今若是想要入軍機處,年歲上還是大了些,征緬功臣明瑞算起來是年紀極了,但是因為在緬甸大戰之中受了傷,在軍機處當差幾次累暈了過去,這才不得不告病,去了南邊養病。”
聽到金秀這樣不是很支持的話語,旁人只怕是就有些不悅了,但三和倒是不以為忤,反而是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起來,“不錯,不錯!福晉說的極是,我這年歲上的確大了些。這倒是其次,只是我昔日當差有些不謹慎,工部上有許多的建造之事,如今還煩擾著萬歲爺,萬歲爺龍顏不悅,不僅是先免了我的尚書之位,如今更是把侍郎的位置也給擼了,讓我在內務府這邊養老幾年就可以榮養退休了。”
三和對著自己的定位倒是清楚的很,他和金秀也是直言不諱,“關鍵還是外朝的差事兒辦的不夠多——自然,工部和內務府的差事兒,我倒是覺得不差了。”
“福晉你覺得如何?”三和笑道,“軍機處少了三位,眼下已經是太過繁忙,軍機章京就已經補了好些位,忙的不可開交,而軍機大臣,如今就這么幾位,接下去必然要補,我雖然年老了些,可也想著要再試一試。”
軍機章京俗稱“小軍機”,早期也稱為“司員”。最初,章京無一定額數,在內閣中書等官員中選調。本朝初,改由內閣、各部、理藩院等衙門調派,其實也就是秘書的工作,但是這個秘書在天下權柄中樞來當著的,所以也是非常重要,非常搶手的。金秀沒有關心軍機章京補選的這個事兒,但很顯然,三和是知道的。
“這事兒,”金秀尷尬一笑,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中堂大人,該去請尹相幫襯,不該是來問我這無名無姓的小福晉呀。”
“福晉不愿意說,那咱們就不提這個事兒了,”三和笑瞇瞇的說道,“劉太監的事兒好辦,我只要下個命令,讓都虞司放人就是,高恒雖然脾氣不好,也小氣的很,但不是樁樁件件小事兒都要過問的,大不了和高恒吵一頓,他也不敢如何放肆。”
金秀原本是想著馬上道謝,但這會子見到三和所求甚大,胃口不小,于是也決定,就算是這個事兒不成,也要把這里頭的利害關系給說明了,“高恒此舉,不是為了他自己和和我斗氣,而是他聽命于皇貴妃,當了皇貴妃的馬前卒,這才是來故意刁難我,為難南府。高恒不算什么,可皇貴妃卻是不簡單,中堂大人既然是對我著平凡之人實話實說,我也不能瞞著大人,這事兒,有可能會得罪皇貴妃。”
“皇貴妃?這算不得什么,”三和捻須微笑,“我雖然這一次剛來內務府當差,時候短,卻也聽說過皇貴妃的性子,愿意聽她的自然是可以聽,若是不愿意聽么,嘿嘿,她也是管不住外頭的官兒,內務府的官兒雖然是在紫禁城之中,卻也是不行。”
三和的意思,倒是覺得皇貴妃沒有什么壓力,并不是三和吹牛,而是內務府大臣的確只需要對著皇帝負責就可以了,六宮之中,能上趕著就奉承奉承,若是實在趕不上趟,卻也不必如何逢迎。金秀聽到這話,不由得放松了一些,看來這個事兒可辦,“多謝中堂大人。”
“誒,先別急著謝,既然福晉說我想著入軍機的事兒幫不上忙,但也好歹能出一個主意不是?”三和狡黠的笑道,“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福晉既然是來了,也該給我出一出出主意才是,如何才能進軍機處啊?”
今個三和真的就是和軍機處杠上了,金秀有些無奈,看來今個若是不出主意,只怕是再也不成了,再推諉什么,就真的不誠心了,萬一三和不給自己解決問題,今個又是抓瞎。
“想要入直軍機,無非是兩點,”金秀微微沉思,隨即慢慢說道,“一是得蒙圣眷,圣眷優渥自然可以入直軍機;二就是立有大功,累計功勞下來,多年之后,也是可以入閣拜相。但這些基礎的基礎,還是要起碼當過一兩任的部堂高官,才有資格入直軍機。”
當然,軍機處也有軍機處行走大人,就好像是尚書房行走一樣,不算是軍機章京那么低的職位,但行走,只是行走,還不算是正兒八經的宰相,一定要比喻的話,那就是軍機行走,只是宰相的后備人選,先簡拔出來,在軍機處進行一段時間的試用期罷了。
金秀所指的的當然不是軍機處行走這樣的預備宰相人選,三和也肯定不想當什么替補軍機大臣,當然還是要正兒八經的入閣拜相才算是三和要追求的東西。
“你說的不錯,”三和贊許的點點頭,“這兩條路子的確是入直軍機處的法子,傅恒是靠的第一個,但他也有第二條路子,阿里袞這些,就靠的第二樣了。”
“是,”金秀不知道為什么三和要用這兩個已經退出軍機處的人來做例子,“中堂大人已經是部堂級的高官了,而且如今還在內務府大臣的位置上當差,正如您說的,都是料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想著辦多少功勞出來,這是不能了。”
“所以還要走第一條路子,是嗎?”
“是。”金秀點頭說道,“還是要應承皇上之意,奮力當差才有些作用了。內務府大臣較之外頭的部堂級官兒,最要緊的好處,就是能夠時時遞牌子求見,這是旁人羨慕不來的好處,離著養心殿近些,這才是三和大人的優勢了。”
“唔呀!福晉這一席話說出來,真是叫我心里頭有了數,”三和笑道,他當然是心里頭有數,肯定也不會是因為金秀的這一席話而真的有什么突破和進展,“只是萬歲爺那邊到底難湊,軍機大臣們且不說,內務府大臣也不少個,我這又是昔日不得萬歲爺信賴的,若是時不時湊在萬歲爺跟前,不得褒獎不說,只怕還要訓斥。”
“那么自然是要想萬歲爺之所想,急萬歲爺之所急了,”金秀說道,“萬歲爺若是想要辦什么,您給萬歲爺辦了,時日久了,萬歲爺自然知道。”
“有什么事兒是萬歲爺所想要辦的呢?福晉有什么賜教嗎?”
金秀避而不言,“這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
“福晉說了這么說,也算是提點老兒了,”三和點頭道,他雖然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但他似乎很滿意今日的交談,“劉太監一定可以放,我就把話兒說在這里了,算是舍了老臉,也要在高恒那兒把人給拿出來。”
金秀微微松了一口氣,朝著三和福了福,三和忙不迭的避開,“多謝中堂大人。”
“我這家里頭老輩姓那拉氏,的確是小了一些,如今我能當到內務府大臣,原本就是祖墳冒青煙了,不過呢,人總是得隴望蜀,想著更好一些,被人稱呼一聲中堂大人,我自己個總是滿足了,可是后代子孫們眼下看著不成器,說不得要為了他們多多籌謀一些,今日和福晉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以后說不得,還是要向您多多指教。”
三和的話里頭充滿了拉攏結交之意,若是旁人說起來,必然帶著一些卑躬屈膝之色,但三和今日神色十分和藹,說這些話的時候,完全不讓人覺得突兀,反而是覺得三和宛如一個鄰家老頭子,笑吟吟的說著不相干的事兒。“中堂大人說笑了,我雖然住在宮里頭,可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入宮以來,萬事不懂,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得罪了這么多人!可真是不該如此,中堂大人愿意提攜,我可真是感激不盡,若是方便的時候,還要請大人多多指點才好。”
“您客氣了,該是您多多指點我才成!”三和笑道,他朝著不遠處的李德芳招了招手,李德芳過來聽吩咐,“明個我再入宮,親自去都虞司提人。把劉太監送出南薰殿,再去營造司看看,有什么南府能用的家伙事兒,有的馬上送過去,沒有的,就做起來拿過去。”
三和在內務府這里,管著的第一個差事兒,就是和外頭工部一樣職能的營造司,所以這是他的權柄之內,“且不必著急,”金秀朝著李德芳說道,“中堂大人,”她又轉過來看著三和,笑道,“劉太監不必著急放。”
“怎么又不著急了?”
“現在就放,必然是太醒目了,高恒肯定會要來對付大人,大人雖然不畏懼,但多少有些麻煩,且稍微等一等,”金秀笑道,“福三爺要預備著出手對付內務府的奴才,到了那個時候,您再順帶著辦這個事兒,就是再也不顯眼了!”
“哦?”三和花白的眉毛挑了一挑,“怎么福晉和福三爺也有交情嗎?”
“倒也是談不上交情,”金秀可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前幾日有奴才在十一福晉那里鬧事兒,我出手幫著趕走了,把這個事兒告訴了福三爺,按照福三爺的性子,可輕易容不下這口氣,到時候必然南薰殿都虞司那里必然有熱鬧可看,那個時候,中堂大人再去提人,想必就沒有人管著了。”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許是在今日,或許還要幾日。”
三和定定的看了金秀一眼,哈哈一笑,“好呀,好呀!十二福晉這樣聰慧有才干,真是讓老奴我高興,您這樣還幫著我出主意,少一些煩惱的人,可真是不多見了!這會子出來有一會了,再耽誤下去,福晉可就不便回去了,奴才這就告退,回內務府守著,”三和就著李德芳的手打了個千,“您也請便。”
三和來的奇怪,去的也很迅速,馬車一下子就朝著南邊駛去了,他大概要從西華門入宮,金秀站在原地,想了想一些事兒,李如全看了看左右,“福晉咱們回去?”
“怎么會是三和自己個來的?”金秀問李如全,“你和李德芳說話,有打聽出來什么嗎?”
“沒有別的,倒是說起來了一件事兒,李德芳說永盛二十二年的時候,因為當差不謹慎,三和中堂被永遠停俸。”
“永遠停俸?”金秀奇道,“這是什么意思?什么俸祿都沒有了嗎?”
“是,”李如全點點頭,“不管是什么俸祿,都沒有了。”
這也太慘了吧?當然了,這樣身份地位的人,俸祿那幾百兩銀子可真不算是什么收入,但這是一個很厲害的風向標,說明三和這個人,皇帝一點也不喜歡,故此懲治起來,也不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