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執禮這人性子急,李獻儒一事,說辦就辦。這頭剛議出這么個結果,出了門寧淵便拿著手諭日夜兼程趕去李獻儒家中。
李獻儒家世代務農,早年貧困,只夠幾口人吃飯,而他本人系家中幺兒,待他出生之時,已好上許多。說來許是天要他李獻儒讀書做官,這出生沒幾年鄉里便辦了族學,說是前頭出去的一名當了官的族人辦的。
讀書是好事,是大事,對這些鄉下人來說,家中能出個童生秀才,便是天大的好事。家中田地原有李獻儒的哥哥們去種,他家老爺子也還硬朗,便沒有讓李獻儒也去做莊稼活。前頭幾個哥哥從未讀書,想是不成,可這李獻儒還小,又遇上開族學的,他家老爺子便動了心思,要送他去上學。
這李獻儒也是爭氣,讀了幾年便考了童生,這可給村里人高興得。
鄉下不比長安這些地方,幾乎是舉人遍地走,隨手一抓便可能是個五品官。小地方讀書的少,考了童生就是老爺,別說是秀才舉人。
后來李獻儒成了秀才,又當了舉人老爺,二十二歲那年,還中了進士。
這十里八村的人聽了都得去道一聲賀,難得出一位進士老爺,自然是當寶貝供起來的。再后來他李獻儒到晉江去做縣令,又任禮部主事,再后來升右僉都御史。
最后卻是回了鄉。
大家伙都奇怪,問他是怎么回事,他卻總是無奈地擺擺手,又什么都不說,只是嘆氣。
李獻儒回鄉后,倒也沒去種田,家里當初分家分來的田地,便佃出去給人。而他自己,卻是跑到族學里幫忙教書,帶帶自己家族里這些小輩。
遂寧淵到李獻儒他們這個村的時候,是在族學里頭找到人的。
李氏族學的房子是前幾年剛翻新的,瞧著頗有些鎮上書院的味道,寧淵想,該是前些年李獻儒用他自己攢下來的俸祿修的族學。
李獻儒這人清貧,拿了俸祿,留足家中吃喝的花用,剩下的便攢下來留著接濟老家這邊。
進門的時候,恰好李獻儒在給族學里的孩子們講《千字文》。孩童啟蒙,都是先讀三百千,后再去讀四書。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朗朗讀書聲從課堂里傳出來,寧淵在門口站住了腳,到底是沒進去。
因是錦衣衛的指揮使親自來,什么縣令里正都跟著到了這邊,見對方站在門口沒進去,還當是因為李獻儒沒出來迎接而不快。
里正自然是他們自己人,可此時也不敢得罪錦衣衛,自然是上前一步便要進門去喊李獻儒出來。
寧淵瞧見對方打算進去打擾李獻儒,連忙拉住他便往外走:“李先生正上著課,我這不急,等李先生上完課了再說。”
見堂堂指揮使還管李獻儒叫先生,里正頓時挺了挺胸脯,只覺得臉上有光。那頭的縣令也是樂呵呵地,覺得是自己管的地方出了位人才,還勞動了錦衣衛指揮使親自來請。此人日后定是前途不可限量,縣令摸了摸胡子,只覺日后該還是多多照顧他這一干族人才是。
也不知等了多久,待李獻儒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正午時分。
“李先生。”見李獻儒出門來,寧淵站起身來,沖著他一頷首。
李獻儒見來人這身飛魚,便知道對方來頭不小。
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李獻儒挑了挑眉,這可不是錦衣衛嘛。
這人的長相也頗為眼熟,卻與記憶中的人相比,更顯稚嫩,李獻儒摸了摸自個那美髯,笑著點了點頭:“寧銑的長孫?”
“正是小子。”見對方這就叫破自己的身份,寧淵也沒太好奇,雖說李獻儒年紀不大,可當年到底也是與寧銑打過交道的。
別的不說,當初被英國公鄭翰陷害的時候,詔獄是免不了的,那這進詔獄,定是要見寧銑的。
多年未見,寧銑已經故去,留下這長孫回到長安來,想做什么,倒是略略一想便明白。
李獻儒打量著面前的寧淵,神色有些凝重,許久方嘆了口氣:“若是不嫌棄,到我家去吃頓飯。吃了飯,再好好說說,你來找我做什么。”
“李先生相邀,淵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寧淵略一頷首,便跟在李獻儒身邊離開。
縣令和里正站在一旁大眼瞪小眼,連忙跟上去,追著說什么到鎮上去吃,沒得讓寧指揮吃這些鄉下東西云云。
見縣令和里正如此,李獻儒停下腳步,挑了挑眉,端看寧淵如何處理。
只見寧淵停下腳步,一手按在繡春刀刀柄上,略一側過身,凝眉看去,輕笑:“二位若是沒什么事,還是請回吧。知道你們是一番好意,可阻撓錦衣衛辦事,這罪名可就……”
里正可能還不清楚,可縣令是被貶到此處的,自然知曉其中利害,連忙便賠著笑找理由說自個有事,匆匆便離開了此地。
見縣令走了,里正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李獻儒又看看寧淵,一時拿不定主意。
“里正家去吧,祖父與李先生是故交,不過是話家常,也沒什么事。”寧淵留下這么一句,便跟著李獻儒離開。
里正站在原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跺了跺腳,重重嘆了口氣,方才轉身家去。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李獻儒背著手慢慢往前走,寧淵依舊按著繡春刀跟在后邊。
似乎是見氣氛太過沉悶,李獻儒樂呵呵地跟寧淵搭話:“當年在寧銑那兒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穿上這身飛魚服。”
“若是祖父還在,我入錦衣衛也不過是個僉事,飛魚服怕是穿不得的。”在這些人面前,寧淵倒是放下一些防備,也跟著笑。
李獻儒轉頭打量著寧淵這身衣服,眼中似乎有些懷念:“瞧你穿飛魚,我就想起你祖父,當初他也是這樣,穿著飛魚,按著繡春刀,站在詔獄門口,我的面前。那時候他跟我說,小子,你有救了。”
“您與祖父,瞧著倒是交情頗深。”寧淵其實只見過李獻儒一回,后來他祖父便辭官離開,不久后便聽說李獻儒也托病辭官。
李獻儒仿佛聽到什么好笑的話,只見他搖了搖頭:“詔獄里他頗為照顧,便熟識了。后來我出來,還找他喝過酒,在你家見過你幾回,有一回你還被你祖父一槍挑起來,摔得好慘。”
說起小時候丟臉的事,寧淵耳朵尖都紅了紅,連忙說:“祖父武功高強,我輸了才是對的。”
“誒——哪能這么說!”李獻儒擺擺手,連連搖頭,硬是糾正道:“你得贏了你祖父才對。”
“你要比他強,他沒扳倒鄭家,你要扳倒鄭家。他只做到了后軍都督府左都督,你也要做到這個位置,你還要把上邊正一品的戴到自己頭上。你要比你祖父強,你得比他還要頂天立地,比他還要能吃苦忍痛,你得扳倒鄭家,還大家一個清平。這清平你祖父沒瞧見,你得給你地下的祖父看看這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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