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龍印

第三十章 兩處各自知

涼風習習,竹香泠泠,曲徑通幽處,有亭臺樓閣。整個冷家最幽靜雅致之處,莫過于冷清長老的居處——木蘭夕洲。

冷清雖常年不在冷家,可他的樓閣與庭院卻總是保持著清爽整潔。冷清游離于冷家的權力中樞之外,世人慣來扒高踩低,仆役們原也不會用心灑掃他的居所,可冷露兒自小與冷清十分親近,冷露兒又是冷家冉冉升起的新星,有她照拂,誰人敢不用心。

此刻木蘭夕洲的庭院里,冷清一身素色,坐在石桌旁閉眼撫琴,琴聲清冽,雖是悅耳動人,卻教人聞之心生孤寂之感。

他的面前,正坐著凝神聆聽的冷露兒。雖然冷露兒時常面帶笑容,可要數此刻的笑容最為純真無邪。她雙手托腮,面帶笑容,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眼前之人。她專注的眼神里,像盛著漫天繁星一般閃亮。再沒有比此時此刻的她,更美麗的了。

被她這樣看著的冷清,卻顯得十分淡然,他閉上雙目,用心彈奏,只在曲終之際,極偶爾地抬頭看她一眼。他望她時,便能發現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只要他看她,她便會露出極高興的神色來。

如此良久,默默相對,倒也和諧。

月上三更,群星閃爍,今夜夜色極好,即便如此深夜,仍然月明星亮。又是一曲罷,冷清修長十指按壓在琴弦之上,開口道:“夜深了。”

冷露兒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內霎時蓄滿眼淚,可憐兮兮地問道:“你嫌我煩了嗎?”

冷清無奈,低低嘆了口氣,不再撫琴,取來琴邊書卷。少間,他從書卷中抬首,望向冷露兒,雖然她極快地向他展露笑顏,他還是發現了破綻,淡淡道:“身外化身之法,你使得越發好了。”

冷露兒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不愿對冷清撒謊,也知他慧眼如炬瞞他不過,索性裝傻。

冷清的聲音一如他的姓名一般清冷,“走吧。”

“喂!”冷露兒委屈地癟嘴,“你難得回來一趟,還要趕我走嗎?五龍之戰尚未結束,再過幾日又要開戰,你就一點兒都不擔心我嗎?”

“擔心。”冷清瞥了她一眼,悠悠道:“其他人。”

冷露兒高興的表情因為他的下半句話瞬間凝固在臉上,然后慢慢變成了一個極其無語的表情,半晌才不高不興地說道:“多謝你看得起我。”

她絕美的小臉蛋即便鼓成包子依然無比可愛,冷清低頭看她,唇邊泛出了淡淡的笑意,放緩了語氣,“回去吧。”

冷露兒這才重新展露笑顏,“那我可走了。”起身往外走,想了想,頓住身形,轉頭又道:“等等,給你看個東西!”

靈力凝結,手中出現了一排十個小球,每個球上刻著各家選手的名字,王家的兩個小球是紅色,其余的都是藍色。很顯然,紅色代表已陣亡。

根據五龍戰第一戰的規則,獲勝的一組每人可得十分,另外,五家族長在十人中挑選最優的一人額外得五分。

冷清難得抬頭看了一眼,只見那泛著藍光的小球上面分別寫著:陳離零、陸昨夜零、冷決星零、陳曦壹拾、吳雁樓壹拾、吳墨亭壹拾、陸何草壹拾、冷露兒壹拾伍。

獲勝的自然是冷露兒所在的藍隊,而藍隊的妖獸包括最后結束戰局的五等妖獸,幾乎都是冷露兒帶領眾人發現并帶頭獵殺的,所以冷露兒被選為表現最優者,也沒有什么異議。此刻冷露兒的分數自然便是最高的了。

冷露兒驕傲地揚起她絕美的小臉蛋,一副等待夸獎的可愛模樣。

冷清唇邊泛出淡淡的笑意,只看了她一眼,并未夸獎一二。

立刻撅起小嘴,冷露兒道:“夸夸我嘛!”

沉默片刻,冷清才開口道:“注意分寸。”

“什么嘛。”冷露兒不滿。

“別過火了。”冷清的聲音越發清冷了起來。

“我多乖啊!一路遷就他們,配合他們,這么漂亮的完成,你還要說我!”冷露兒別著臉,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冷清瞥了她一眼,終于淡淡吐出了兩個字:“王家。”

冷露兒瞬間扭頭瞪住他,生氣道:“連你也懷疑我?整個冷家,沒人比你更清楚我的實力,我需要借什么大妖獸的名頭殺他們?到時候選手對戰,我殺誰不是輕而易舉!”她越說越激動,大大的眼睛里慢慢蓄起了一層水霧。

冷清道:“回去吧。”

冷露兒冷笑一聲:“說到底,你也不曾信過我。”

冷清不置可否,沒有開口。

冷露兒氣得突然沖上去拿起他的手,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狠狠咬下去。冷清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樣,任由她咬著。直到牙關都咬的酸了,冷露兒才慢慢松口,冷清白皙的手背已經留下了深深的齒印,鮮血早就滲出來了。她松開了口,可是卻沒有松手,抓著他的手,眼淚吧嗒吧嗒地滴在他的手上。

他是自小看著她長大的,也并非如此鐵石心腸,終于伸出另外一只手,輕輕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道:“回去吧。”

看她眼淚掉得更狠,便接道:“明日再來便是了。”

冷露兒聽他這么說,才慢慢止住了她的眼淚,任性地拿冷清的衣袖擦了臉,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待冷露兒遠去,冷清放下書卷,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袖,方才還被擦得一塌糊涂的衣袖瞬間又變得潔凈整齊,而被咬出血的傷痕也消失不見了。他默默良久,夜風過,衣袂揚,他孤高清麗的身影剎那間便在庭院中消失不見。

黑夜之中,樹影之內,悄無聲息地現出一條青白色的身影,他佇立在深深的黑暗里,遙遙隔窗望去。

是否望見他想望見的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深夜來此,只為望這一眼。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他以為自己都要忘記了,卻原來,刻在心底的東西,再如何久遠,再如何洗刷,也忘不了。

世人傳言紛紛,他從未站出來說過什么,不管是為自己正名還是為了寫清歷史,他都對各類揣測、謠言不置一詞。那是他的記憶,是僅屬于他的記憶。他不愿與任何人,分享這一段記憶。

“喂!”

他回頭,看到了她。

“你長得真好看。”

他看到了他此生未見的美麗。

“是你。”他還記得自己是這么回答的,“長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