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見到縣太爺,只見到了縣尉,”唐時玥道:“他們見我是小孩兒,并沒有為難我。”
祈旌道:“我暫且押了五十兩銀子在這兒,待縣太爺查清楚事情,若要賠償,便賠償給他們,若是不用,再取回來。只是玥兒要隨時過來,我請了個人,到時專門跑腿,保證不會耽誤了事兒,縣尉才答應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唐四叔道:“不拘花多少銀錢,只消能回去就好,大牢這種地方,你一個小孩兒哪里受的了!”
其它人也是紛紛安慰。
唐時玥連連點頭,乖巧極了。
其實她當時就是靈光一閃,沒想到鬧的這么大,雖然效果挺好的,可是驚動了這么多人,她有點兒不好意思。
但戲既然已經開始唱了,只能繼續唱下去。
幾個人趕回了村子,不少人還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等著聽信兒,唐時玥急下了騾車,向眾人解釋道謝。
族長和里正兒子都回去報信兒,唐時玥一邊跟人解釋著,一邊回了家。
就見汪氏弱柳扶風般斜倚在門框邊,做翹首相望狀,一臉做作的焦急。
她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拈著衣角,腰身彎出了一個嬌弱弧度,身子半側,姿態全似無意,卻極為撩人。
唐時玥腳下一頓。
經常聽人說“倚”門賣笑,她就覺著吧,汪氏這神情這姿態,簡直就是活化出了這個詞兒。
只可惜她段數太高,村里的樸實婦人,少有幾個能看透的,這要是放到真正的大宅門里頭,不管婦人小娘子,都能一眼看出這就是一朵盛世白蓮花。
周娘子一眼看到她,一把推開汪氏,小跑著過來,一把抱著她,就哭出聲來。
唐時玥心里慚愧,摟著她也紅了眼圈兒,小祈陽和小瑤兒都跑了出來,一邊一個掛在她身上,倒顯得旁邊的汪氏十分多余。
有人低聲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周嫂子才是親娘呢。”
“這情份,比親娘也不差了,真的親娘倒是冷心冷肺的呢!”
唐時玥并沒敢跟周娘子說實話,主要是怕他們生氣。
第二天,她便去孫婆子家借銀子。
昨天她就跟眾人解釋了,現在案子還沒有判,但要是不想進縣衙大牢蹲著,自然需要上下打點,而且祈旌還幫忙請了一個人,天天兒的在縣衙那邊,就等著有需要回來送信,這也是要花錢的。
她也不多借,就借十兩。
唐永明一回家就給了孫婆子一百兩,這個她們早就對外頭吹噓過了,所以都知道她手里有錢。她借的愈少,就顯得孫婆子愈涼薄。
果然,她一開口,就被孫婆子罵了出來。
孫婆子越想越不對,生怕到時候連累了她,再也不敢耽誤,鬧上族長家,要求分家。
這個時候分家,在族人眼中看來,是真正的落井下石,但孫婆子占著一個長輩的名頭,她堅持要分,族長也不能擋著。
族長叫人把唐時嶸叫了回來,當著眾人的面問著孫婆子:“你定要分家?若將來嶸兒高中,或者玥兒發達了,你也不后悔?”
孫婆子好險沒把嘴撇到天上去:“就憑他們?!”
“我問你后不后悔!”
“當然不后悔!”孫婆子白眼道:“老娘最后悔的就是生出老三來沒當場掐死,結果養出來這么一伙子喪門星!如今還吃了官司,連累的我們老唐家丟人現眼!”
她斜了兩人一眼:“就怕有些人死皮賴臉的死巴著我們老唐家,分了家也抖摟不下來!”
唐時玥朗聲道:“唐時玥對天發誓,從此之后,就是窮到討飯,也絕不會登你們家的門兒!絕不會求你們!若違此誓,叫我腸穿肚爛而死!”
孫婆子切了一聲:“行,你好好記著這話!”
唐時玥冷冷的道:“奶奶也發個誓出來!”
孫婆子眼睛一瞪:“憑啥?”
唐時玥道:“怎么著,你不敢?你不發誓,我可不分家!”
“誰說老娘不敢?”孫婆子生怕事情有變,飛快的道:“分了家,出了啥事兒老娘也不找你!再發達老娘也不眼饞!不然叫老娘被水淹、被狼咬,天打五雷劈!”
于是家就這么分了。
任憑眾人好說歹說,族長也氣的拍了桌子,可孫婆子就是咬緊了牙關一毛不拔。
一家子從上到下男男女女的,又叫村里人看了一場大戲,最后錢沒分他們一文,地沒分他們半畝,就這么干巴巴的把三房單獨移了出來。
出了族長家,唐時玥一身輕松,神清氣爽。
村里人紛紛安慰她,周娘子也道:“你要用銀子,咱們酒坊不開了也盡你用!”
唐時玥含笑謝了。
晚上吃過飯,唐時玥才悄悄把事情跟唐時嶸說了,唐時嶸一聽就愣住了。
他皺緊了眉頭,還沒開口,祈旌忽然站起來,示意他跟出去,然后他就問他:“你是覺得騙人不妥,還是擔心將來事情暴露?”
唐時嶸仔細的想了想:“兩者都有。”
祈旌淡淡的道:“騙人不對,但你能一輩子不騙人嗎?戰場上都有兵不厭詐,何況此處?至于你擔心事情暴露,這個你不用在意,阿玥向來是旁人待她一分好,她便還上十分的,等解決了分家的事情,她一定會想辦法還鄉親們的情份。就算將來真有萬一,也絕不會傷了人的心。”
他頓了一下:“所以,你做這種神色出來,除了叫阿玥不爽快之外,一點用處也沒有。”
唐時嶸啞然。
細想想,她這樣費盡心思的免除后患,是因為孫婆子這些人真的難纏,他可以在學堂里躲清靜,可她呢?他身為長兄,不能撐起家來,還得叫幼妹處處操心,事情成了,他還要迂腐的計較方式,實在有點……不識柴米貴了。
唐時嶸長吸了一口氣,一揖到地:“多謝祈兄點醒我。”
他嗯了一聲,就轉身走了。
等他走了,唐時嶸才覺得有點不對勁兒,這……唐時玥是他妹妹沒錯吧?為什么祈旌護成這樣子,弄得他好像倒成了個外人?
第二天,唐時玥置辦了祭品,全家上山拜祭唐永禮。
畢竟分了家,還是要告訴他一聲的。
唐時嶸跪在墳前,磕頭請罪,大家依次上了香,祝禱了一番,這才收拾了碗盞回來。
汪氏娉娉婷婷的走在最前頭。
大熱的天,她卻仍舊著了一身白底子的楚宮衣,纏枝花繞腰而過,頭上梳著拋家髻,說不出的花容月貌,風流裊娜,不論打扮還是氣質,都與鄉下婦人全然不同。
遇到的村里人給紛打著招呼,不少莊戶漢子的眼神,都悄悄的往她身上瞥。
經過唐家大宅時,正好碰到唐永富和何氏出來。
經過了一場麥收,唐永富臉上的皮都曬脫了,訕訕的笑著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鄉下人,分家是一件大事,從此之后,他們就是真正的兩家人,只有見面打個招呼的情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