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正端著茶盞怔怔不語。原以為沈閣老是來跟他說話解悶的。哪成想……沈閣老居然跟他說，他是被活活氣死的。而氣死他的不是旁人正是眼下勢頭正猛的二皇子。
“小裴怎么告訴我的，我就怎么告訴你。”沈惟庸從荷包里拿出兩粒炒豆，一粒放在郭正面前，剩下一粒捏在指尖，“這事兒也不是沒有轉圜的余地。小裴說……”
郭正眼簾低垂盯著桌上的炒豆重重吐口濁氣，“您就說我還有救沒有？”
“你別急啊。”沈惟庸想吃豆，但是這處不是自己家，沒有趁手的東西磨豆粉，索性把豆子又收進荷包里，“話不得一句句說么。”
郭正咕咚一聲吞了口口水，“那……我死的時候受沒受罪？有沒有遭人唾罵？”
沈惟庸被問住了，“小裴沒跟我說的太詳細。你要是想知道，不如就去裴府走一趟。”
郭正強打起精神，“您先說正事吧。”
這就對了！
“要是沒有二皇子，你就不用死了。”應該是這樣吧。牽一發動全身。不同的因結不同的果。沈惟庸暗暗點頭，雖然小裴沒有明說，但就是這個意思。
郭正眼睛一亮，“小裴想把二皇子……”話說到一半，猛地察覺出不妥，于是把聲音壓的極低，謹慎的問道：“殺了？”
老郭比他還敢想。沈惟庸連連擺手，“不是，不是。小裴給咱們大夏覓得一位仁君。”
聞言，郭正驚訝的嘴巴半張。小裴好大的膽子啊。她這是要謀朝篡位？
細想想，也不意外。千軍萬馬在小裴眼里跟一窩螞蟻沒什么兩樣。唉，說到底還是小裴有能耐，有本事。
郭正理理思緒，平復下心情，小心翼翼的發問：“您打算跟小裴一起……了嗎？”
這話聽著怎么那么別扭。沈惟庸皺起眉頭，還未開口解釋，就聽郭正又道：“既然您決定了，那就算我一個。”
不把他算上也不行了。既然都知道了，就不能置身事外了。要不然，以小裴的急性子，不用等到今晚就叫他“壽終正寢”。
郭正眼眶發酸。不是他貪生怕死，實在是……
反正就這么著吧。權當被山賊抓上山被逼入伙了。
“對了……”郭正神情愈發恭謹，“用不用歃血為盟，發毒誓？”小裴年紀小，卻是個心眼多的。要是不發個“三刀六眼”的毒誓，怕是信不過他。
沈惟庸差點一口氣沒緩上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他是來跟老郭商量的。怎么就弄成占山為王了？！
見沈惟庸不語，郭正舔舔嘴唇，拿起桌上的炒豆丟進嘴里，嚼都沒嚼直接咽了。吃了豆兒就是自己人了！
“不是，你聽我把話說完……”
豆兒吃早了？咽都咽了，想吐也吐不出來了！郭正揉揉胸口，訕訕笑了，“您說，您說。”
“小裴選的人也姓劉。”
不知為何，郭正竟然松了口氣。
今上的那幾個兒子都不中用。若是能在劉氏一脈里挑出個有才干的倒也不錯。由此可見，小裴行事是極有分寸的。
“您覺著好就成。不過嘛，二皇子正忙著邀買人心，就怕他和陛下……”郭正挑起眉梢，露出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鬧幺蛾子？沈惟庸緩緩點頭。很有可能啊。
郭正給沈惟庸續上香茶，“倒也不怕。”
“你有主意？”
郭正捻起胡須，老神在在的答道：“捧、殺！”
“又要開壇做法？”儀風帝斜倚龍榻，張開嘴接住了馮嘉喂給他的湯藥。
藥汁很苦，儀風帝眉頭皺了皺，強忍著惡心吞咽。
“是啊。聽說是為百姓祈福。”馮嘉低聲道：“裴神機使身子虛。這次是尹神機使和石神機使做法。”
“祈福？！”儀風帝目露輕蔑，“神機司就是太閑了。”
陛下纏綿病榻之后，脾性愈發古怪。馮嘉趕忙放下藥碗捧起盛著蜜餞的白玉碟，“您吃一顆壓壓苦味。”
儀風帝嗯了聲，由著馮嘉將蜜餞送入口中。
馮嘉見他神色和緩，暗自舒口氣。
真是伴君如伴虎啊。稍有不慎就把小命搭上了。
服侍儀風帝用了蜜餞，馮嘉放輕腳步退出寢殿。小黃門滿臉急切的匆匆走到他身邊，低聲回稟，“沈閣老求見。”
馮嘉詫異，“現在？”
儀風帝喝完藥得小睡一刻鐘。就算大臣們有事回稟也不會挑這個時辰。沈閣老可不是不懂事的毛頭小子。
難不成遼東出了差池？
馮嘉左思右想還是不敢去向儀風帝通傳。
“你給沈閣老拿幾樣點心。”馮嘉低聲叮囑小黃門，“沏一壺蒙頂。”哄著沈閣老吃上一盞茶陛下也就該醒了。
小黃門訥訥應是，不等他走出殿門，儀風帝揚聲喚道：“馮嘉！”
馮嘉心尖一顫。哎呦喂！陛下該不會聽見了吧。他擅作主張不知會不會惹陛下不悅。馮嘉低著頭進到殿中。儀風帝不等他站定便問道：“沈閣老求見？”
陛下身子骨弱，耳朵倒是越來越靈了。馮嘉應道：“是，沈閣老求見。”
“宣他進來吧。”儀風帝清清喉嚨，“也不知怎的，今兒個一閉上眼就跟走馬燈似的，盡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兒。”
馮嘉趨步走到榻前扶起儀風帝，“奴婢這就去。您稍待片刻。”
等不多時，沈惟庸笑瞇瞇的隨馮嘉進到殿中，行了禮坐在錦杌上先問儀風帝吃沒吃藥，睡沒睡好。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儀風帝很是受用，跟沈惟庸閑扯了半天。
沈惟庸見火候差不多，話鋒一轉，“二皇子近日在吏部觀政，一眾大人對他贊不絕口。”
儀風帝眉頭微顰，“是嗎？如此說來，他倒是有點子靈氣。”
沈惟庸笑道：“不止一點吶。”
馮嘉奉上熱茶便在旁邊袖著手聽候吩咐。他撩起眼簾瞅瞅沈惟庸，再看看儀風帝，心里犯嘀咕。
沈閣老求見就是為了給二皇子說好話？
常年在宮中行走的經驗告訴他，沈閣老此舉不同尋常。馮嘉垂下頭默默忖量。閣老大人們各個都跟老狐貍似的。尤其沈閣老，他絕不會無的放矢。想深一層，沈閣老稱贊二皇子，陛下不大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