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永寧受了傷,云蟾和金蛉兩個人輪番伺候,不敢有一絲懈怠。
云蟾剛從小廚房端了飯菜去永寧房里,正巧見到了金蛉,特意上前關心她:“金蛉姐姐,你的手好了嗎。”
金蛉愣了一下,擠出個笑臉:“好多了,還得多謝謝你的黎蘆。“
前些日子金蛉的手被門縫夾了,腫得和個饅頭似的,知道云蟾有可以祛外腫的黎蘆之后便向她討了幾片。
說完,金蛉似乎又有些苦惱,對云蟾千叮萬囑:“云蟾,這件事你可千萬別對小姐她說,小姐一向對我們好,我怕她知道了又要問長問短。”
云蟾心思簡單,一臉天真地感慨:“還是金蛉姐姐想得周道”。
“對了,我這兒有個玉鐲子且送與你。”金蛉說著從手腕上取下個藍田玉鐲,
云蟾連忙推脫:“我的好姐姐,這怎么成?”
金蛉一把拉過云蟾的手,把那玉鐲子套進她手腕:“你都叫我姐姐了,有什么不成的。你我共同侍奉小姐,姐妹一場,以后更要互相扶持。”
云蟾聽了感動得熱淚盈眶。
金蛉又囑托道:“你可別宣揚出去,免得其他幾個丫鬟看見了又要打翻了醋罐子在背后嚼舌根!只說是自己買的便是。”
云蟾連連稱是。
梨花初綻的日子里,永寧收到了吳家的帖子,吳家四小姐不日便要及笄,請她去觀禮。
永寧名聲不好,行為不檢,為人張揚,和吳家幾個言行端莊為閨中表率的姑娘們一向來往甚少,能收到請帖也是稀奇。
羅氏在一旁問:“姑娘可是要赴約?”
永寧哂笑了笑:“吳家是什么龍潭虎穴?我去不得嗎?”
于是羅氏備了馱車,一路往城南吳家行去,到的時候,小巷子里已是堵得水泄不通。
吳家幾個婆子在門口迎賓唱名,領著永寧一行人沿著抄手游廊進內宅觀禮。
已經到了不少夫人小姐,有不少聽聞過永寧名聲的,或用眼睨著她,或用團扇半掩臉和旁人竊竊私語。
永寧視若無睹,尋了處地等著開禮。
“姑娘可是馮家大小姐?”
永寧聞聲回首,見是個二八年華的姑娘,一張芙蓉面,笑從雙臉生,看上去很是親和可人。
“正是在下,姐姐是?”
“我姓吳,閨名吟雪。”
吳吟雪身體羸弱,常居內宅,故而名聲不顯。
“原來是吟雪姐姐。”永寧笑著福了福身。
“聽聞妹妹幾日前受了傷,可是好了些。”
“承蒙姐姐關心,妹兒好多了。”永寧好奇,這吳家二小姐居然對自己如此關心
“那便是好。”吳吟雪笑容愈勝,心想外人都道馮家大小姐言行無狀,毫無教養,如今一看也并不屬實。
話說到一半,又有一穿著石青色褙子的女子走過來扯了吳吟雪的袖子道:“吟雪,你同這等女子聊什么,也不怕辱沒了自己的身份?”
她說話聲音不輕,周圍一圈女眷都側目看過來等著看好戲,巴望著永寧撒潑出丑,永寧卻依舊眉目含笑,一點發飆的跡象都沒有。
吳吟雪皺著眉斥她:“馮大小姐是客,你怎可這么說?”
那女子沒討到好處,哼了一聲掉頭就走。
永寧見她走了沒幾步,看準了時機一腳踩在她裙擺上。那女子一個身形一個不穩住,尖叫著向一旁歪去,正好撞到端著茶盞的丫鬟,茶水全都潑在了她身上,很是狼狽。
頓時四周響起一片悉悉索索的笑聲。
“你!”她一邊拍打著身上的茶葉渣,不知道是該罵永寧還是那端茶盞的丫鬟。
“吟雪姐姐,開禮了!咱們過去吧。”永寧壓根不理會她,拉著吳吟雪入席了。
擔任贊者的女性必得是德高望重之輩,吳家請了賢德名聲在外的吳王妃,也算配得上這四個字。
吳四小姐一身正裝從東房出來,同時又有樂伎在一旁奏樂。吳王妃接過有司呈上來的發笄,小心翼翼地插入吳四小姐發中,這便算禮成了。
之后吳二夫人又出來道:“席面已經備好了,還請諸位賞光。”
永寧和吳吟雪去大廳的路上,還遇到了袁家的三小姐,閨名喚作江穎的,左右逢源地混在一群鶯鶯燕燕當中。
“吟雪姐姐,這位是?”
吳吟雪忙介紹道:“這是馮家的大小姐。”
兩人互相福了身子。
等這一群人走了,永寧才對吳吟雪道:“看來袁三小姐人緣頗好。”
吳吟雪笑道:“她一向愛結交朋友的。”
吃完飯,有吳老太太的丫鬟過來請永寧。
永寧跟著吳吟雪去了吳老太太處,一進門就見到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嫗坐在上首。
“小女見過吳老太太。”永寧欠身行了個禮。
老太太聽了也沒啥反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人老了便是這樣,就算面無表情也令人望而生畏。
永寧卻毫不瑟縮,大大方方地微垂著目光,不卑不亢。
一時間屋內靜的只剩下自鳴鐘發出的“咯嗒咯嗒”之聲。
老太太心里有譜,見永寧這個樣子方知是個端莊得體的,卻有意開口道:“常聽別人說馮家大小姐是個驕縱無禮的,今日一看卻并非如此。”
永寧聽了也并無怨懟,坦然回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是這個理,但老身為孫女兒擇婿,卻不得不‘耳聽為虛’。如今看來,馮家女兒如此端莊,顯然男兒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永寧明白過來:“不知老太太看上了舍兄還是舍弟。”
老太太慈藹一笑:“你覺得呢?”
永寧心中有數:“老太太好眼光。”
這話把老太太逗樂了,使喚貼身丫鬟帶了盒物件過來。
“這一件是銀鎏金鑲寶累絲挑心,雪姐兒也有一件,愿你們日后姑嫂和睦。”
長者賜不可辭,永寧開開心心地收了下來打道回府。
這天,馮銘從府學下學,并未如往常一般回府,而是去了吳山腳下清河坊。
清河坊,杭州市井繁鬧之地,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于此。馮銘寒窗苦讀十余載,還從未踏入過此地。
好在折桂樓是清貴之流常去之處,絲毫不烏煙瘴氣,反倒格外雅致。馮銘上了樓,在雅間內正看到永寧身著男裝,坐在那里邊吃茶邊等馮銘。
“大妹妹,你下次可別叫我來這地方了,如此喧鬧,為兄不喜歡。”馮銘坐下來用袖子擦了把汗。
“錯錯錯!”永寧一臉狡黠,“可不是我約你到此處的。”
還沒等馮銘回過神來,后頭簾子掀起,里頭走出來個同樣身穿男裝的女子,面若桃李,體態窈窕,不是吳吟雪是誰。
馮銘嚇得連忙起身作揖。
吳吟雪見他一副拘謹的樣子,忍不住露出個春風般和煦的笑容,看得馮銘心中一跳。
永寧拍了拍馮銘的肩膀:“別緊張,你和吳姑娘好好聊,我先走了!”
“大妹妹!”馮銘手足無措,剛想去追永寧,卻聽到身后吳吟雪俏生生喚他“馮公子”,連腿根子都有些軟了。
“咱們看戲吧,今天唱的可是《牡丹亭》。”吳吟雪大大方方落座,馮銘再逃就顯得失禮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
“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
兩人一言不發地各坐兩端,端看著臺上演著兒女情長,悲歡離合。
牡丹亭一出,幾令西廂減價。這話不假,吳吟雪看到深處,不由得眼眶濕潤,一邊拿帕子拭淚,一邊去擒茶盞,卻碰到另外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連忙收回來,不由得紅著臉側目一看,見馮銘臉上更是緋紅一片,忍不住撲哧一笑。
“馮公子,吟雪不守閨中戒律,自作主張請你過來,還請公子見諒。”
馮銘忙道:“吳二小姐何出此言,能和小姐一起聽戲,是馮某三生有幸。”
吳吟雪眼眸立刻笑成了一道月牙:“看來馮公子并非對我無意。”
馮銘沒想到吳吟雪如此直截了當,一時間居然接不上話,只吶吶道:“我……”
“那馮公子可知吟雪對你的心意?”
“吳小姐,這話馮某承受不起。”馮銘板起了臉。
吳吟雪見他神色,突然用帕子捂著臉嚶嚶哭泣起來:“我知道自己是蒲柳之質,配不上馮公子這等人中龍鳳,但公子何必如此羞辱我?”
馮銘知道自己話說重了,連忙解釋道:“此言差矣,姑娘系出名門,才貌雙全,無一不是……”
“這么說馮公子覺得吟雪資質尚可,可愿意娶吟雪為妻?”
“我……”馮銘一時間被吳吟雪腦回路折服到了,又見她目光灼灼,心中已有了決定,起身跪到地上,“我馮某愿與吳氏小姐永結秦晉只好,白頭偕老,永不相棄。”
吳吟雪聽了,總算破涕為笑,如一朵盛開的牡丹,妖艷的叫人挪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