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云

第十一章 無怪無知紈绔膏粱

高大蜿蜒的白墻里面是大大的院落,一排排房屋被粉墻黛瓦隔成一個個單獨的院子,曲曲折折的夾道橫行其中。

海棠苑位于桃花巷最里頭,是水月樓最大也是最有名的一處院子。

鐘三公子的生辰宴是早就定好的,從巳時中開始,院前的青石板道上來來往往的人流就沒停過。

外面人聲鼎沸、嬌聲笑語,穿著粉嫩的丫鬟們端著食盤穿梭在坐席間。

靠最里面的一間屋子打掃的干干凈凈的,屋內明窗凈幾、掛的是名人字畫、擺的是白竹青松,沒有半分歡愉的氣氛。

身量高挑的青年坐在回廊上,正對著院子中央。槿樹上的花朵白而密,洋洋灑灑的隨著風飄散在庭院各處,遠遠看著跟落雪一樣。

水藍色的外衣鋪陳在地上,藤縷雪光的扇柄上握著的手指白如冷玉,在日色的照耀下發著薄薄的、玲瓏剔透的光芒。

幾個人勾肩搭背的從后頭拉開的木門,一齊涌了進來。

一個人上前按著青年的肩膀,笑道:“你在這里生根長苗的賞花,倒讓我們在那里好等。”

旁邊另一個人用扇子敲開他的手,笑道:“阿瑾不喜歡被人搭肩膀,你呀次次不記打。”他說著又轉過身隨便踢了個墊子到一旁坐了,“今天堂上有青松酒,可惜席上的都是餓狼,一上去還沒幾下就沒了。”

顧瑾偏過身去笑著看了看他:“這么好,怎么沒給我搶一壺下來。”

先前用手搭著他肩膀的人,直接在木廊上坐了。“嘖嘖,別聽他的。鐘三一早就吩咐二娘給你留了,知道你來,鐘三這幾天嘴都要笑的咧開了。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那肯定第一個緊著你。要不是知道你不好那口,只怕這院子里那兩朵姐妹花也得奉給你。”

顧瑾在他們幾個身上轉了一圈,“魏行呢?”

“那是一匹沒籠頭的馬,好不容易到了這里,怎么坐得住。”坐著的人笑道,手里拿著個雪白的梨子,一拋一接姿態隨意的很。“今天綺妹妹也來了,說真的你都十八了,王爺到底對你是怎么個安排法。你們府里如今也沒個正經的女主人,總不能真讓你那新入門的大嫂去籌劃吧。”

“那有什么不好。”顧瑾伸手去接了他的梨子,“不都說長嫂如母么?”

那人笑笑,只是拿扇子隔著虛空指指他。“你倒看的開,說起來你那大嫂長的怎么樣?不都說太子妃傾城傾國嗎?”

顧瑾搖著扇子跟著笑:“我府里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這幾日太忙,難不成我們這些當小叔子的單獨闖到人家新房去。”

先前說話的人奇怪的望他一眼,只是周圍人多口雜的,不好再往里說,因此笑笑也沒再多問了。

倒是旁邊的人被勾起了興趣,“誒,我也聽說過。可惜不能入京,不能一瞻芳顏。不過傳說終究是傳說,被人過度美化也不一定。京城那幫人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眼睛都長在天上的,就是他們茅屋里的廁紙那也要夸得比咱們南域高貴的。”

“你這張嘴啊,積點口德。別什么話,都往外放。你沒見過,難不成你大哥他們沒見過嗎?那可是能讓衛二公子念念不忘的人。”

“唉,衛二也是。就那么一面,就跟苦行僧一樣守了這么多年。真要有那個心,當年就該開口,這么搓搓磨磨的,除了折騰自己還能成什么事。”這個說話的是鐘家三房的五公子,叫鐘信。與這一批人不同的是,他是唯一一個正房出身的,只是并不受寵。平素一直都是與大房的鐘三,以及顧瑾這些人走得近。

另一邊的樓薔,是前頭拿扇子敲人手的。他笑著道:“京城的名姝怎么可能流落出來,就是咱們頂頭的王府,不也只能將就著娶了人家四小姐。要我說這太子妃如何我不方便評判,只是這沈府的做派,委實有些人讓人看不上眼。”

“就是,說起來那沈家二小姐的境地,可真跟咱們鐘五有點像。鐘五雖然爹不疼娘不愛,到底錦衣玉食的在身邊養大了。不像人家沈二小姐外邊長大,臨到頭還要來被自家人做補頭。”

鐘五心有戚戚,不由也有點感懷。“這也是姑娘家老實,換咱們上去不給他們捅個補不上來的窟窿不算完。”

樓薔笑道:“這就更可見沈大小姐的魅力了,鬧成這樣還是風風光光的入了太子府。”

顧瑾在一旁跟著微微笑著,并不參與進去。他跟顧韞雖然不是一母同胞,卻都是不喜歡高談闊論的人。但他與顧韞不一樣的是,

他雖不喜歡說,卻總是能坐在怡然自得的坐在人群里,且讓人不以為忤。

“沈家小姐。”他想起那日喜帕下的驚鴻一瞥,帶著讓人憐惜的驚惶與失措。容貌應該是較之沈大小姐有差距的,至少被傳為傾城傾國的只有一個。但是那雙眉眼的落處,實在是讓人覺得有趣極了。

幾個人聊了一會風月,也沒多停留,轉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開頭的人是馮亭,他的父兄如今是克州的鎮邊將軍。“你們聽說了嗎?胡戎那邊又不安寧了。”

鐘五翻了個白眼,拉長個聲音道:“聽說了,那又怎么樣。反正天塌下來,也跟咱們沒什么關系。”

倒是樓薔和顧瑾板正了些臉色,“是大鬧還是小鬧?”

“聽說鬧得挺大,不過他們年年冬天來臨之前都要鬧幾次的,只是今年早了點。”馮亭只是隨口一說,實在的消息到不了他這里來。

樓薔跟顧瑾對視一眼,眼里的笑意散了些許。

這話順口被帶過,其他人都沒有過多的關注。大家聊了一會,又鼓噪道:“我們再去前院看看,今天月珠和云珠都要上出云臺跳舞的。平常這可難見,咱們單請總是推三阻四的。”

大家都招呼著往外走,知道顧瑾是不去的也沒喊他。倒是樓薔特意落后了幾步,等人出去了才道:“瑾哥你空個時間,我們一道喝喝酒。”

顧瑾點點頭,笑道:“好,再等幾天,我單請你。”

“好。”樓薔放下心,又道:“這會鐘三過不來,我們也是他喊著過來陪你坐坐的,怕你一個人在這里無聊。瑾哥你要是打算走了,也去跟他打個招呼,可憐他對你這片心。”

顧瑾仰頭笑道:“得虧這里沒外人,不然傳出去還不知道成什么樣子。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的。”

“嗯嗯,那我先出去了,瑾哥你要是有什么,直接喊屋子口候著的丫鬟吩咐就是。”

“去吧去吧,你再這么啰嗦,我都懷疑你是轉了你大哥的性子了。”顧瑾用扇子抵著樓薔推了推,臉上盡是揶揄的笑意。

樓薔推門走了出去,離開前還替他把門重新拉好了。

這群人是南域年輕一輩中,被定為玩樂圈子的那一輩。長輩們不需他們太出色,但也不能太不出色。總之就是在長輩定下的這么個方不方、圓不圓的規矩里,混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但顧瑾是特殊的,鎮南王似乎沒給他定什么規矩,顧韞也沒限著他的腳步,只是他自己單獨游離在權利圈子外。

這一點鐘三看不明白,他只是很粘著顧瑾。對顧瑾比對家里幾個兄弟還親,從小黏到大。但樓薔看的很清楚,他與這個圈子很多人都不一樣。他是很有能力的,也很有手段。真要動起心機來,他家現在當權的大哥真斗不過他。但他也沒去爭,似乎很甘于長輩們定下的規矩,庶不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