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六十九章 拐彎抹角

鄭氏見他一直盯著桌面,便解釋道:“郭家老大同他妹妹帶了不少東西過來,除卻給處耘的,另有些說是給念禾補養身體。”

裴繼安聽著覺得不對,道:“他二人來此處做什么?”

鄭氏便把白日間的事情說了,沈念禾也就著將那郭東娘給的荷包打開,從里頭取出三四個銅錢大小的金珠來,又道:“郭家那一位姐姐說是極愛杜工部的文章,叫我等公使庫的書印好了,幫著留十部,要去送予友人。”

裴繼安聽得謝處耘說過,郭家那一位繼姐自小只愛舞刀弄槍,于讀書一事上從來只是敷衍,背個《聲律啟蒙》都拖到七八歲還磕磕巴巴的,同她那弟弟一個德行,甚時愛什么杜工部文章了。

再一說,自來只聽過愛杜工部詩,少見有愛其文的——流傳來下的統共都沒兩篇,愛個屁啊!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裴繼安道:“畢竟是個外人,不好亂收他家東西——那郭安南不是還有恩于你?哪有得人施恩,還收人東西的道理。”

沈念禾應道:“當時就要還,只是那兩位都不肯收。”

送都送了,自然不可能收回去。

裴繼安想了想,道:“罷了,我準備些旁的東西做回禮罷。”一面說,一面上前去收桌子。

盒子里的燕窩品質其實不錯,只是顯然并沒有挑掉窩絲中亂岔的臟毛,那外頭包的也是寫著鋪子名字的紙,同從前郭家庫房里拿來的全不相同,一看就是在路邊鋪子里買的。

不從家里拿,想來是不愿意讓人知道。

郭保吉必定是收到了自己去信的,不然郭安南也不會帶著妹妹過來,那這舉動是要瞞著誰,就昭然若揭了。

怨不得兒子已經出了門,廖容娘那一頭還沒有半點動靜。

裴繼安心中了然,不過畢竟是旁人的家務,他并不打算去管,便指了指自己放在桌邊的一個包袱,同鄭氏并沈念禾道:“冬日趕路不比尋常,我叫人幫忙做了羊皮靴,你二人且去試試。”

試鞋子并不費什么功夫。

靴子是小短靴,恰好到沈念禾的腳踝上頭一寸,鞋底很厚,卻又很軟,羊皮是硝過又反復鞣制的,密不透風,看著干凈得很,穿在腳上也非常舒服,重點是尺寸并無半點不合,仿佛是照著腳的大小做的一樣。

沈念禾從前錦衣玉食,光是冬日穿的皮靴都難以計數,其中除卻常見的羊皮、牛皮,還有不少稀罕皮制的靴子,俱是價值不菲,可她穿到腳上也不覺得有什么。

等到換到了此時此地,日子甚是簡樸,人的選擇也變得少了之后,不知是不是錯覺,不過一雙尋常的羊皮靴,她踩在地上走了幾圈,竟是覺得比以往穿過的都舒服,不由得生出幾分滿足感來,忙穿得出來外堂。

裴繼安就含笑看著她在面前走來走去,一雙腳小小的,踢踢跳跳,十分得趣,比起從前溫柔懂事的模樣,這才真正像個正當年華的頑皮少女。

他柔聲問道:“皮子夠不夠軟?”

沈念禾連忙點頭道:“很舒服!尺寸也合適!叫三哥破費了。”

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便是臉上也笑吟吟,顯然是真喜歡,而不是說的面子話。

送的東西被人喜歡,有時候送的人會比收的人更高興。

裴繼安微笑道:“一雙靴子能值多少錢?況且你這一雙也不費什么皮子——比嬸娘那邊用的皮子還少了小一半。”

一時鄭氏也出得來,邊踩邊走,笑道:“好合適,穿著也好看。”

又問裴繼安道:“是你自己鞣的皮子罷?”

裴繼安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屋子里三人其樂融融,外頭的郭氏兄妹卻又是另一番場景。

郭東娘不愛坐馬車,大冷的天,卻是執意要與長兄并肩騎馬而行。

她一走出巷子,就再忍不住焦急,扯著韁繩往一旁拉,挨著郭安南道:“哥,好端端的,做什么弄得這樣麻煩,還特叫我說什么買書——你又不是不曉得,那十部書領得回家,擺在我房中也是生蟲長霉的下場!”

又道:“你哪里來的那許多金珠子?”

郭安南不愿多說,只道:“你平日里若有空,尋了機會,與方才那沈家姑娘多多來往,看著能不能幫著留心照顧一番。”

郭東娘聽得不對,心中唬了一跳,也不敢大聲嚷嚷,連忙壓低聲音道:“哥,你這是什么意思?那是良家女子,又是裴家遠親,年紀還小,你可不能亂來!”

在她眼中,郭安南已是過了十九,青春慕少艾,那名叫沈念禾的雖然看上去有些瘦弱,可舉止、談吐俱是討喜得很,況且五官雖然并未完全長開,仔細打量了,已是個美人胚子,被一向在粗莽男人堆里長大的長兄看上了,縱然意外,也不算出奇。

可郭安南身為郭府的嫡長子,負有眾人期許,是不可能娶這樣一個平民之女為妻的,更莫說對方還是父母雙亡,家無長物的景況。

兄妹十余年,郭東娘自然知道長兄為人穩重,又素來懂得權衡利弊,輕易不會沖動行事,更不會逆勢而為。

既如此,那姓沈的姑娘只能做個情人了。

她深覺不妥,立時就反對起來。

郭安南一愣,連忙四下環顧,見得無人跟在左近,復才松了口氣,繼而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在胡說些什么——我只是看她十分可憐,孤身流落異地,又無人來往,身上更無資財,叫你幫著照看一回罷了!”

這話實在沒有說服力。

郭東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城中的濟民院里頭自有許多婦孺,全是十分可憐的流民,也孤身流落異地,身上無錢無米——怎的不見你叫我去照看一回?”

郭安南無奈道:“流民自有濟民院打點。”

郭東娘哼道:“那沈念禾也有裴家三哥一門照料,吃飽穿暖的,我看她過得并無什么不好。”

郭安南只得道:“你還記不記得她姓什么?”

郭東娘皺眉道:“姓沈啊——我又不是傻子,哥,你什么話不能直說?拐彎抹角的,好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