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歡

04 弟妹

顧歡心下一“咯噔”,總不能因著這個,便讓他瞧出她瓤子里換了個人吧?

正在心虛時,葉大夫卻是扯了扯嘴角,“歡歡兒長大了,懂事兒了。這是獎你的的。”說著,也不知從何處掂了塊兒東西來,顧歡還沒有反應過來呢,便已經被塞到了嘴里。

甜膩的滋味在唇齒間蔓延開來,原來,竟是塊兒蜜餞,怕是與藥湯一塊兒備好的。

顧歡自來是不怎么喜歡吃甜食的,正待吐出來,抬眼,卻撞進了葉大夫的目光中。

那眼里,滿滿的關切與疼愛,顧歡的心,剎那間,好似被人扔進了熱水里。有些暖,有些漲,卻又有些莫名的酸澀,那酸,直沖了上來,竟讓她雙眼有些潮熱。

顧歡眨了眨眼,怎么回事?莫不是這蜜餞給甜的?她就知道,她不適合吃甜。

要不,就是被這具身體影響了。對,一定是這樣。

她默默又躺回了床上,并將被褥拉起,遮住了頭。

正在別扭時,屋外,傳來一把清亮的童音,大聲喊道,“爹,來病人了。”

葉大夫似乎嘆息了一聲,抬起手來,幫著她掖合了被褥,“爹去前頭了,要是不舒服,就再躺會兒。”說罷,便是起了身。

顧歡豎著耳朵,聽著房門開了,又“吱呀”一聲關上,腳步聲遠了,四下里也安靜了下來,卻是一掀被子,騰地一聲,便從枕上彈坐了起來。

愣了會兒神,這才轉頭四下逡巡。過了一夜,她仍然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

這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臥房,低矮的屋頂,窄小的窗戶,不若她之前一個凈房的大小。只堪堪能夠擺下她身下這張床,并一個黑漆斗柜,窗檐下還有一張簡陋的妝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即便如此,仍顯得逼仄。

東西,包括她身下的被褥,都顯得陳舊,唯一一點,就是還算得干凈。可見,前身雖然年紀小,也是個愛潔的,或者說……想起前身剛剛沒了娘,也不知是怎么沒了的,顧歡嘆息了一聲,愣了會兒神,倒是想起來一事,將手探到枕下,抓出了一個物件兒。

那是一塊生銅鍛成的令牌,牌子上方雕鏤的麒麟猙獰可怖,但麒麟下方那“錦衣衛”三個大字,卻更是讓人膽寒。

這個世道,瞧見東廠和錦衣衛的人,誰不比見了閻王還要害怕?

她將那牌子翻轉了過來,錦衣衛的牌子后面都會刻上牌子主人的名姓,可這塊牌子后的名字,卻被人特意刮了去,只留下些粗礪的痕跡。

這令牌是昨夜她在棺材中拾得的。她估摸著,應該不是不小心遺棄,而是特意丟下,想要銷毀證據的。畢竟,一座一看便簡陋的土墳,就是那些倒斗的,也看不上,誰會想到有人會挖墳開棺,讓這塊令牌重見天日?

不過……就算拿到這塊令牌,又如何呢?

顧歡短小的手指在那刮痕上輕輕蹭過,心中愈發的疑慮,到底是何人?

救她,與埋她,可是同一人?

瞪著眼睛看了那令牌好一會兒,還是半點兒頭緒沒有,反倒頭又悶悶痛了起來,顧歡皺著眉,將那令牌往枕下一塞,拉起被子重新蒙上了頭,老天爺,你果真是在耍我嗎?

死了不冤,如今這樣,才有些冤好嗎?

隔著被子,乍然聽得一聲輕微的“吱呀”聲,顧歡立時掀開被子,翻身起床。

門果真被推開了,瞪眼望著門邊兩個鬼鬼祟祟的小孩兒,顧歡立刻蹙起了眉心。

那兩個小孩兒,大的是個男孩兒,小的是個女孩兒,都是一副瘦小的模樣,除了有些發黃的面皮,五官卻還算長得不錯,尤其眼睛,長得都是出彩,長相,卻是有些面善,只顧歡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了。

四目……哦!不!應該是六目相對,空氣詭異地寧寂了一瞬。

可見得她皺眉,那小女孩兒卻是忙道,“阿姐,我和哥哥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只是怕你餓了,我熬了粥,給你端了一碗來。”

顧歡一看,可不是么?那小女孩兒細弱的手掌間正捧著一只瓷碗,碗里盛著些米粥,卻只飄著寥寥幾粒米,說是粥,卻是喚作米湯更為貼切。

顧歡下意識地,又是蹙眉。那男孩兒一看,便是炸了毛,“葉辛夷,你可別挑三揀四,菘藍這么小都知道起來熬粥,你呢?昨夜那樣的天氣居然還跑了出去,害得爹和街坊們大黑天兒里冒著風雪四處尋你,你也好意思。”

葉辛夷?難道不是叫葉歡么?

顧歡眨了眨眼,猶是沒有反應。

那男孩兒顯見更不耐煩了,正待說什么,邊上小女孩兒卻已忙怯生生道,“哥哥,阿姐病著呢,你別生氣。哥哥不是要去幫爹爹送筆墨么?你去吧,我在這兒可以的。”

小男孩兒卻沒有急著走,蹙起眉心,瞪著床上的顧歡道,“她自個兒跑出去凍病了,那是她活該!還要勞累爹爹給她開藥,熬藥,你給她熬粥……哼!葉辛夷,我告訴你,你可別欺負菘藍,否則……”小男孩兒握了握拳頭,朝她齜了齜牙,“我一定會揍你。”

只是那模樣,落在顧歡眼里,怎么看,怎么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不過……顧歡偏頭看著,勾了勾唇角,還有些可愛嘛。

她那目光,卻是讓小男孩兒奇怪地縮了縮脖子,這時,外邊兒隱約傳來葉大夫的催促聲,小男孩兒這才又最后警告似的瞪了顧歡一眼,然后,快步出了房門去。

小男孩兒走了,那小女孩兒小心翼翼將那瓷碗捧到了顧歡跟前,細聲細氣地道,“阿姐,喝粥!”

顧歡抬頭望著小女孩兒,小臉被凍得微紅,且已有些皸裂,這般小的孩子,居然都懂得熬粥了,果然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見她捧著那碗,有些晃,顧歡沒有說什么,伸手將那瓷碗接了過來,低頭要喝時,聞到了淡淡的糊味。

“菘藍……”剛才,那小男孩兒是這般叫她的。

小女孩兒一直有些緊張地看著她,聽她這么一喊,立刻一哆嗦,忙道,“我不小心,不小心熬糊了,阿姐,我不是故意的,你若不愿喝,那便不喝,我一會兒……一會兒再重新給你熬吧?”

顧歡轉頭望著小女孩兒嚇白了的臉,不由皺緊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