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老地方,后街的那處小溪邊,梧桐樹,亭亭如蓋,只除了頭頂的鳴蟬也叫得格外歡暢了些,倒是個避暑的好去處。
葉辛夷到時,梁申已站在樹下,扭頭朝著她這個方向,微微笑望著。
一個多月沒見,他白胖的臉頰竟消瘦了好些,居然還顯出了之前沒有注意到的一副好樣貌,濃眉大眼,挺鼻闊額,倒也端正。
葉辛夷卻不過瞥了一眼,目光便溜向他的胸口處,“傷好得如何了?”
他胸口被弩箭所傷究竟是怎么回事,葉辛夷心中有數,但既然做戲,便要做全套,這皮肉之苦自然是免不了的。
梁申聽罷,笑著一拍胸脯,“那是,我這身板兒,一點兒小傷而已,自然早好了。”
葉辛夷見他雖然消瘦了許多,可精神卻甚好,想必是分家的結果甚得他心,這才志得意滿。只是,這樣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她能說聲恭喜的。
因而,她只是抿嘴笑了笑,沒有接話。
“前一樁事,是我連累了你,還有你家里的人,說起來,很是過意不去。不過,我彼時已是給你討了個公道,他倒是說了,會登門致歉,可葉大夫被他所傷,卻也不能便宜了他,我想著,比起銀錢,這個東西興許更合用些,所以,便做主給你討了這個,作為賠償。”
梁申說著,已是從衣襟中掏出一張折疊好的紙箋遞給了葉辛夷。
葉辛夷望著那隱隱透出墨跡和朱砂的紙箋,心頭一動,接過來展開一看,卻還是驚得挑起眉梢來。
那居然是北二街一間鋪子的契紙,并過戶的文書。
這個補償……未免太大了些?
何況,她可不認為梁老爺是這么大方的人。
“他自是心肝疼得慌,所以,什么登門致歉的,大約,就要作罷了。”梁申擠了擠眼睛。
葉辛夷心里過了一遍,自然知道那梁老爺不會心甘情愿割肉,不管梁申是如何做到的,這個情,她還得承。
“既然是賠償,那我便且收下了,我爹那一下,也不算白挨。只是你家……”
“往后……”他頓了頓,又笑出一口白牙,“既已分了家,那一家人,與我沒了干系。”那笑容卻不過一瞬,說話間,便是淡去,雙眸亦是沉冷下來。
梁申在她面前,一直要么沒心沒肺,要么便是一副無商不奸的嘴臉,還是頭一回這般直接沉臉。
他與梁家的事兒,確實不是她能摻和的,孰是孰非,誰能說清?何況,她本有交集的,也就只有他一個而已。
他與梁家徹底撇清了干系,也好,往后,她至少不用再擔心奇葩的梁老爺和梁太太再找上門來。
本來,就算他不幫她討來這個,尋著機會,她也會向梁老爺和梁太太找補回來的,她受的那些言語侮辱且不說,她爹那一下,卻不能白白挨了的。
既是梁申煞費苦心,為她換來了這個……算了,也是不錯了。
葉辛夷勾起唇角,突然覺得這熱得惱人的天氣也沒有那么難受了。
見她笑了,梁申亦是松了一口氣,他還怕她別扭上了,不肯接受,這樣便好。
“給你這個,也是有我的考量的。你之前不是說,想做那女子成衣的生意么?”
葉辛夷心頭忽跳,挑起眉來,“可你不是說,我想的太簡單,怕是掙不了錢么?”怎么聽他的意思,如今倒像是有戲了?
本來被他兜頭倒下來的冰水澆得透透的心頭火苗又生命力頑強地滋滋冒起了白煙,有了死灰復燃的跡象。
“那是以前。”梁申說罷,轉頭見葉辛夷一臉狐疑地望著他,略一沉吟后,道,“這樣,明日,你去一趟北二街老地方,我為你引薦一人。”
葉辛夷蹙起眉梢,什么人,弄得這般神秘?
但心里到底記掛著,第二日早飯后,與葉仕安報備了一聲,便是急急趕去了北二街。
只昨日,卻未與梁申約好時辰,到時,梁申還未到。她便從酒樓里出來,在街上逛了逛,想著昨日剛從梁申手里接來的那張房契,也就在這北二街上,便是晃悠著找了過去。
北二街不如前門大街那般繁華,但是比起三柳街,卻要更勝一籌。來往的人,還有身上的穿戴,也要比三柳街的高出一成。
葉辛夷一路逛下來,心里已有了數。
再見到那鋪子所在處,正位于一個街口,東西貫穿,南北聯通,最妙是左側,便是一間開得極大的綢緞行。
葉辛夷暗自點頭,別的且不說,梁申做生意的眼光果真是不錯的,若是將鋪子開在這里,他之前說的,那些不可行的緣由,倒是可以去了一半。
葉辛夷很是滿意地想著,一邊走了過去。
誰知,那間鋪子的門,卻在這時打了開來,門內站著一人,兩人四目相觸,皆是一愣。
因著那人,居然還算半個熟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曾到她家鋪子里,在她爹面前妖妖嬈嬈的常家娘子。
那常娘子見到她,亦是愣了愣,可是想必是認出了她,登時面上顯出熱切的笑容來,“喲!你是葉大夫家的閨女吧?這么一大清早的,怎的上我這兒來了?可是……你爹爹讓你來的?是我之前問他的事兒,他應了?”
葉辛夷聽著她一句趕一句的,默了默。
往她身后看了看,原來,這鋪子原是她的么?
還有,她說什么她問了她爹一件事,是什么事?以為她爹應了,這么高興?
一瞬間,葉辛夷心里已經轉過了種種思緒,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甚至是迷惑地道,“我確實是葉大夫家的閨女,可是……您是哪位?對不住,我不太認識您。”
常娘子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僵,片刻后,又強扯開嘴角,“那你……”
葉辛夷還沒有想好怎么搪塞過去,卻有一個響亮的聲音笑呵呵地在身側響起,“葉姑娘,你找錯地方了,是這邊。”卻是隔壁的那間綢緞行里,有個面容討喜的伙計。
瞧見他,葉辛夷心里更是驚疑了一下,不過面上卻是若無其事笑了起來,“原來是找錯地兒了。”
轉過頭對著常娘子禮貌地點了個頭,說了聲“對不住”,她便是腳跟一旋,走向了隔壁。
隔壁那間綢緞行是真正的大,是五個開間的大通鋪,葉辛夷站在門口四顧了一下,就這鋪子里擺放的布料來看,也就只比前門大街那幾家老字號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