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親自給她斟茶,一邊道,“葉伯父愛茶,想必你也是懂的,卻不知道你喜歡喝什么。”
“我不喜歡喝茶。”葉辛夷淡淡道,她爹那是文人的做派,什么雅致的愛好都有兩樣,棋也好,畫也罷,還有茶,葉辛夷都不愛,雖然得以潛移默化地熏陶了數年,什么都懂得一點兒皮毛,卻沒有一樣精通。
無論是身為顧歡時,還是成了葉辛夷,她都喜歡酒熱燙從喉嚨一路滾下肺腑的燒灼感,甚是痛快。
“這一品居的糕點很是出名,叫了幾樣招牌的,你嘗嘗。若是好,回頭走時,給家里也帶一份兒。”
葉辛夷卻是目下閃了兩閃,不愧是北鎮撫司出身,不過一道喝了一回酒,她尚且克制,他卻是從何處看出來她愛酒的?
沈鉞反手掩上了窗,恰恰店小二送了茶點過來,他便招呼著葉辛夷到桌邊坐了。
沈鉞走到窗邊,伸手將窗打開,這窗戶開得好,遠遠的,居然能夠眺望著半個城東。
城東算得整個京城中較為熱鬧的地界兒了,華燈初上,夜無星月,不遠處苑西街的流光溢彩落在眼中,少了俗媚,多了兩分純然的華美。
難怪要叫葉香閣,如今,朝廷設了海禁,南面倭患又鬧得厲害,哪怕是真有那些想發財的鋌而走險犯禁,卻也未必過得了倭寇那一關。
就這么一尊彌勒佛,葉辛夷便知道,這一品居背后的東家,不只是家財萬貫那么簡單。
顯然他們來得早了些,相思還未到。
葉辛夷神色一緊,杏眼忽轉,盯向了門的方向,身子亦是微不可見地抻了抻。
沈鉞卻好似沒有聽見一般,仍然神色如常,目光溫和地一壁望著葉辛夷,一壁繼續手里剝著瓜子的動作。
房門被輕輕打開時,他剛好順著桌面,將面前的一只小碟子推到了葉辛夷跟前。
葉辛夷低頭一望,愣了愣,那只原本空的小碟子里這會兒堆著小山般的瓜子仁兒和花生仁兒。
門口那人剛好走到多寶閣邊,亦是看了個正著,雅間內相對而坐的男女之間有著一種難言的靜好,男子面前堆著一大堆瓜子殼和花生殼,而女子跟前,卻是一碟剝好的花生仁兒和瓜子仁兒。
落在來人眼中,只覺得刺眼扎心,他何時是個這般細心體貼的人了?為何獨獨對那個姑娘如此?她何德何能?
沈鉞終于抽空想起了來人的存在,轉過頭來,望向多寶閣邊的人,笑著招呼道,“相思來了?快些進來坐。”
葉辛夷這才陡然醒轉過來,驀地轉頭往多寶閣邊看去,一眼便瞧見了倚在多寶閣邊的美人兒。
美人兒是真正美,身段高挑且勻稱,該豐處豐,該細處細,今日沒有帷帽遮掩,又是特意妝扮過的,衣裙顏色靚麗,妝容亦然,將她的優點盡數凸顯出來,且讓艷色更甚兩分,眉眼輕睞斜挑,盡是風情,若是男人,只怕立時就要被勾了魂魄,酥麻了身心。
可是……葉辛夷望著面前的這個人,站起了身,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拽握成了拳頭,心弦克制不住地顫抖著,可嘴角卻是牽了起來,微微笑,“這就是相思姑娘了,果然是個美人兒。”
沈鉞轉頭望了身側姑娘一眼,面上看著沉靜,可她一雙眼卻是定定落在相思身上,若說她們之間沒什么淵源,他是真不信。
可若說她們之間有什么淵源吧……這幾日,他特意悄悄查過,實在不知葉家、葉辛夷與相思有什么牽扯,還有,與顧歡也是一樣。
何況……望了望相思,見她望著葉辛夷,卻是一臉的疑惑……
她之前應該不認識葉辛夷,這一點,沈鉞還可以確定。
“相思,別站著了,先坐下吧!”沈鉞笑著道。
相思收起了心中的那一絲疑慮,這個姓葉的姑娘有些奇怪啊!方才為何會用那樣莫名的目光將她看著?而自己,更是奇怪,為何有那么一瞬間,竟覺得眼前這姑娘有些說不出的熟悉?
可是明明,若非因著沈鉞,她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姑娘。
想到沈鉞,再聽到沈鉞的話,相思的目光落在那張桌上,瞧見了那對瓜子花生殼和那碟瓜子花生仁兒,心里一股不悅翻涌上來,將那一絲絲奇怪的疑慮轉眼便壓下了。
沈鉞說這話時,目光幽幽將葉辛夷望著,眸子若夜海,深不可測,好像讓人看上一眼,便會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葉辛夷心潮有一瞬的洶涌,她忙垂下頭去,避開他的目光,片刻后,才冷著嗓道,“怕是沈大人看錯了,我這個人,其實最是鐵石心腸,冷面無情。你沒有瞧見么?賀柳枝死的時候,我連一滴眼淚也沒流。”
可卻為了賀柳枝,夜夜去騷擾郝運,讓他那段時日嚇了個夠嗆。
或許,血緣就是那么奇妙,無論葉仕安如何教她,她骨子里,卻還是留著將門之女的豪氣,江湖兒女的灑脫。
沒有見過這具身體的生身父母,葉辛夷卻頭一回心生了一種微妙的好奇,也不知她爹娘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或許,比起葉仕安,她確實更像她親爹也說不定。
“你覺得,我與我爹像嗎?”心頭一動,在反應過來時,葉辛夷已是問出了口。下一瞬皺眉,話卻已說出去了,覆水難收。
不過,沈鉞沒有說破,不過抿著嘴角笑了笑,沒有言語。
須臾間,聽得門外隱隱有人聲,緊接著,房門被人叩響。
沈鉞似是沒有料到她會問他這樣的問題,先是一怔,繼而便是歡喜,至少在不久之前,她是絕不會問他這樣的問題的,這應該算得一個好的現象。
略一沉吟,他一邊伸手將那一碟瓜子和花生拉到跟前來,一邊剝,一邊道,“你和葉伯父是父女,自然是像的。你雖習武,可是沒人知道,誰不當你是書香氤氳下長大的文弱姑娘?最要緊,你跟著伯父學醫,你自己或許不覺得,可是你骨子里卻也承繼了伯父的醫者仁心,無論是之前費大叔的事也好,還是后來陳、賀兩家的事都罷。”
“酒可不能常喝,哪怕你海量,可畢竟是姑娘家,而且,酒喝多了亦是傷身,你是大夫,該比我懂。”沈鉞將斟好的茶順著桌面推到她跟前。
車馬絡繹不絕,一品居慢慢熱鬧了起來。
外間喧囂,和著北風,漸漸有細雪飄落。
如今,這可是稀罕物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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