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雩的眸光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黯,嘴角笑痕猶在,似是帶著兩分感慨,輕聲喃喃道,“原來……都是您一手促成的。”
起初,謝嬌就看顧歡不順眼,是對他多了兩分關注,可真正看上他,卻是在那次宮中夜宴時,他幫了謝嬌一回,他們的交集也是從那時才真正開始。
當初只覺巧合,如今聽耿夫人親口承認是由她促成的這樁婚事,從前那一絲絲疑慮便都解開了。原來如此。
是了,宮中出的事兒,彼時的她要安排下,豈非輕而易舉?
耿夫人絲毫不知他心中所想,這一日,于她而言,恍若做夢。她沒有想到,他終于接受了她,更從沒有敢奢望過,他們母子還能如眼下這般平和的說話。
對這個兒子,她深愛,卻更有深深的愧疚,如今,面對他,她只恨不得能將自己的心都掏出來,將世間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眼前來補償他。
她的手輕撫在他的手臂,“景雩,我知道,謝嬌刁蠻任性,你并不喜她。可是,她背后有整個鎮國侯府,是你極大的助力,只有將她,將鎮國侯府牢牢抓在手里,你才有力量與嫡出的那兩位一較高下。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你到時喜歡誰,想納誰,想寵誰,母親都不攔著你。甚至你想多納幾個,母親也沒有意見。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這世間多的是貌合神離的夫妻,女人最是傻,她本就對你情根深種,你再對她稍稍好一些,她自會對你死心塌地的。有她在中間斡旋,鎮國侯府便能為你所用。你這么聰明,母親不必多說,你也會明白的吧?”
朱景雩抬起眼來,兩雙神似的丹鳳眼相對,朱景雩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來,溫潤而平和,“我都省得了,您放心。”
耿夫人亦是笑了起來,哪怕朱景雩自始至終沒有喚過她一聲“母親”,但到底還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母子天性,骨血連心,自己的兒子,自然還是與自己貼心。至于那一聲“母親”,等到他習慣了,她總能聽到的。
朱景雩臉上自始至終掛著笑容,耿夫人親自送到宅子門口,見得他翻身上了馬背,沖著她微微笑著關切道,“夜里風寒露重,您還是先回去吧!莫要著涼了。”
“路上小心!空了......空了便來,母親給你做好吃的。”耿夫人笑著囑咐道。
朱景雩點了點頭,撥轉馬頭,一扯韁繩,馬兒便踢踢踏踏跑了起來,他身旁那些近衛則立刻跟上。
等到離了耿夫人的視線,朱景雩緩下了馬速,面沉如水。臉上那溫潤平和的笑,早在轉身之時便已消失殆盡,不復存在了。
此時他沒有笑,甚至是面無表情,但不知為何,卻讓人看著便覺得有些腳底生寒。
榮豐縮了縮脖子,朝著方南一使眼色,要說什么你自個兒說去,我可不敢在這個時候去觸公子的霉頭。
方南瞪他一眼,你個沒義氣、沒膽色的!
“有什么話就說,鬼鬼祟祟像什么樣?”朱景雩沒有看他們,可那后腦勺上卻好似長了眼睛一般,冷沉下嗓音道。
方南一窒,到底是上前來硬著頭皮道,“方才派出去的人回來報說,公子讓找的地方,找著了。”
朱景雩握住韁繩的手一緊,頓了片刻,才轉過頭來,目光幽沉地睇著方南,“在哪兒?”
秋色漸染的山坡,在這暗夜的籠罩之下,更加顯得陰氣森森。
自然,這墳地之中,本也不會讓人生出什么好的觀感來。
何況,還非要選在這樣的暗夜之中涉足,不覺得背脊冷颼颼那才奇怪呢。
好在,他們這些人都是習慣了刀頭舔血的,早已百無禁忌。除了榮豐,一邊四顧,一邊縮在朱景雩身后,勉強穩住沒有瑟瑟發抖,可那臉色卻也不怎么好看。
方南將劍抱在胸前,輕哼了一聲,給了榮豐一個不屑的眼神,膽小如鼠,真是出息。
朱景雩這會兒全然察覺不到后頭兩人的動作,只是眼神發直地望著面前那小小的,長滿了荒草的墳塋,看著那已經顯出腐敗之色的墓碑,上頭字跡也不太分明的“顧歡之墓”四個字,臉上一片茫然,就只是那樣直挺挺地立在那墓前。
方南和榮豐兩個以眼神無聲擠兌了對方一番,榮豐目光往朱景雩一瞥,神色間便多了兩分關切,躊躇了又躊躇,終究還是忍不住輕聲喚道,“公子?”
朱景雩目光閃閃,終于是醒過神來,“她果真......埋在這土里?”他問,神色茫然,語調里隱隱的空洞。
方南覺得喉間扼了扼,這事兒卻是公子交代給他的,只能他來回話。無論被這樣盯視著有多么艱難,方南還是不得不開口道,“屬下問過了,這墓就是在那時建的。這墓地還是有人給了五兩銀子買來的,只是是什么人,那家人的老人已經過世,剩下的人都未曾見過,已是說不清楚了。時間對得上,這京城周遭符合的,只有這一處,應該是錯不了了。”
自從那日相思說了那番話后,朱景雩便命方南在京城周邊找尋顧歡的墓,若是京城周邊沒能找到的話,便沿著京城去南京教坊司的一路上找。
這十幾日的工夫,總算沒有白費,墓,終于找著了。
朱景雩目光望著那墓,幽深難辨。
方南和榮豐面面相覷,心中都是不安。
“掘墓,開棺!”朱景雩突然道。
什么?方南和榮豐兩人都是震驚,互看一眼間,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自己驚駭的面容,否則,只怕要當自己幻聽。
“我說的話沒有聽見嗎?我讓你們將這墓給我挖開,我要看看......我要親自看看,是不是她。”
“公子!”榮豐驚疑過后,終于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公子,奴才知道,你心里難過。可是......死者已矣,就算果真掘了墓,開了棺,那棺木中的人都已經成了一堆枯骨,公子又能辨出什么?又何必再去徒增傷心?”
“榮豐,你.......”朱景雩回過頭,咬牙怒指他。
榮豐白著一張臉,卻是豁出去了一般道,“奴才知道奴才該死,可這些話,奴才卻不得不說。公子了解顧三姑娘的性子,也了解相思姑娘的性子,你應該知道,相思姑娘說的,不會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