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有假?那就是真的了?朱景雩腳下一個踉蹌。
榮豐今日卻果真是不要命了一般,咬著牙,將脖子一梗道,“公子未必不知,不過只是不愿對自己承認,所以自欺欺人罷了。”
邊上方南倒抽了一口冷氣,對榮豐側目,這小子今日莫不是吃錯藥了,居然敢對公子這般說話,不要命了嗎?
朱景雩望著榮豐,臉色變幻莫名。
“奴才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若公子還是執意掘墓開棺,那奴才自然是不敢攔著。只奴才卻萬萬不敢再見六年前的情景,只盼著公子能夠安好,奴才認打認罰。”說罷,便是俯身重重一個響頭磕下。
六年前什么事兒,只有朱景雩和榮豐知道,就是方南也全然不知。
朱景雩瞇縫著眼,將榮豐睨著,當中射出的冷光含著殺意,即便不是被盯的對象,方南也覺得腳底生寒,可額頭鬢角卻矛盾地冒出了涔涔冷汗,后背亦然。
而一貫膽小的榮豐在這目光的迫視下,卻仍是維持著伏跪的姿勢,雙肩控制不住微微抖索著,卻并不開口求饒。
良久,朱景雩終于腳跟一旋,踩著重重的步伐轉身離開。
方南長舒了一口氣,回過頭,見榮豐卻已經癱軟在了地上,“你小子,算你命大,撿回了一條命。”在主子跟前近身伺候的,自然是前途無量,可一個不慎,卻也容易人頭落地。
榮豐扯開嘴角笑,“我自小伺候公子,這么多年的情分,公子哪兒舍得殺我啊!”只是那笑,到底是蒼白了兩分,末了,再也繃不住,苦哈哈地朝著方南伸手道,“快!扶我一把,腿......腿軟了,起不來。”
方南無語凝噎,就說他方才哪兒來的膽子,敢情是將這輩子的勇氣都耗在那上頭了,往后該不會當真一只耗子也能將他嚇得動彈不得吧?
腹誹歸腹誹,方南動作倒是不含糊,抓住榮豐的手,略施巧勁便將他拽了起來。
榮豐站起身,緩了兩緩,轉頭看著那座墳塋,嘆了一聲道,“讓人將這墳塋重新修整一下吧!”言罷,雙手合十,朝著那墓拜了三拜,一邊拜,嘴里一邊念念有詞道,“顧三姑娘,您泉下有知,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千萬保佑著我家公子,讓他莫要再犯了糊涂,保佑他萬事順遂,心想事成。”
驟然一陣冷風從身后竄過,榮豐一個哆嗦,連嘴唇都控制不住地輕顫起來,“這是......這是聽見了?”臉上沒有喜色,卻更蒼白了兩分。
“鬼啊!”下一瞬,早先還腿軟連站都站不起來的人,一蹦三尺高,鬼叫著一溜煙兒地跑了,沿著方才朱景雩離開的方向而去。
猝不及防,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方南:“......”半晌后,他才搖了搖頭,隨之也緩步追了上去。
誰知,才拐了一個彎兒,沒有走上兩步,卻瞧見前頭朱景雩和榮豐都在那兒呢,朱景雩站在一座墓前,跟方才一般緊盯著那墓碑看,只眼神有些奇怪。
而他后頭,榮豐直挺挺站著,不鬼叫了,也不腿軟了,只嘴半張著,沖著他,很是苦哈哈的笑。
方南心頭疑慮起,上前沖著朱景雩抱拳,“公子。”
朱景雩看也沒有看他,目光仍是直直盯在那墓碑之上,方南便也隨之轉頭望了過去。那墓碑之上刻著“慈母殷雪喬之墓”,下首卻寫著“孝女葉辛夷、孝子葉川柏、孝女葉菘藍立”的字樣。咦?葉辛夷?
方南的面上也驚起了疑色。
朱景雩此時終于發了聲,雙目幽沉,“去!給我好好查查!”
“是。”方南抱拳應道,心里仍覺得有些不真實,不得不說,還真挺巧的。
要查起來,確是不難。
不過第二日,方南便得以回話。“那處確實是葉氏母親的墓,說起來還真是巧,她母親與顧三姑娘是前后腳走的,連葬也葬得極近。不過,要說有什么牽連,卻是沒有的,顧三姑娘與葉氏一家并沒有什么淵源。倒是三柳街有些人還記得,當初葉氏母親剛逝,有一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雪,葉氏卻是不見了。她爹和不少人四處找,一路找到了那墳地里,才找到了葉氏。當時葉氏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因為母親驟逝,思念過度,也不知哪里來的膽子,居然一個人跑到了那墳地里,所以那些人印象深刻,如今還記得清楚。”
“還有一個事兒,那些人說,說來也奇怪,葉氏本來身子很弱,可從那一夜之后,這身子卻是好了起來,而且人也聰明,小小年紀便做起了生意,葉家的生活也托她的福,才慢慢好了起來,后來,居然還嫁了個錦衣衛千戶,成了官太太。三柳街的人都說,是上天感動于葉氏的孝心,所以降福于她呢。”
什么降福于她......這樣的事兒,不信神佛的朱景雩本該是嗤之以鼻的。可是不知為何,這一刻,他能夠想到的卻是葉氏那些與顧歡甚為相似的地方。
只是這感覺很是莫名,說不清,偶爾靈光一閃,也只能斥之為無稽之談。
總歸,只是巧合罷了。老百姓愚昧,總喜歡將一些事情歸于神鬼之說,以訛傳訛,神乎其神。
朱景雩想到此處,很快將此事拋開,轉而問起其他,“老二這些時日可還是偷偷往藍玉街去?”
“是。”方南應道,誰能想到呢,堂堂寧王府的二公子,居然是個好男色的。
“悄悄透個風到父王耳朵里,國喪期間,他這般無所顧忌,這樣的人堪不堪大用,想必父王心中自有考量。這京衛和西山大營也該換個人來管了。”朱景雩嘴角冷誚地一勾,一雙眼沒有溫度地落在窗外。
方南心頭一凜,“可是公子......你不是說將手里的事放一放,要親自出京去探一探那些軍報嗎?”
朱景雩眼底極快地掠過一抹暗光,垂下眼時,面色沉靜得不見半分波瀾,“不用了。父王和群臣都沒有覺出不妥,想來,該是我多慮了。與其去那里浪費時間,倒還不如專注于眼前。”
話一落,他目下輕輕一轉,眼角余光往方南一瞥,“去吧!辦得利索些。”說的,自然是方才交代他的,有關朱景盛的事兒。
方南應了一聲“是”,這才轉身而去。
到得外面,月正中天,這秋夜里風也格外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