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鬧騰總算落幕,蘇錦鸞心神俱疲之下也病倒了,發起高熱,一養就是四五天。
楊家上下冷清肅然,就連院門口的看家狗都會看眼色地夾起尾巴蔫了。
“小姐還發熱呢?”
香葉換了一身丁香色的襖裙,眼下一圈青黑,兩眼熬得通紅,凸起的顴骨更顯憔悴刻薄。
“你怎么來了,不用伺候老爺夫人?小姐好得差不離了,在泡湯呢。”
芳草手里頂針一頂,粗針穿透厚厚的幾層漿布,抬頭憨憨地笑。
“一大早上的又去泡?”
這是改屬魚了?
香草皺起描得精細的眉,不客氣地自倒了杯蜜水喝下,長長吐出口氣,坐在一旁鋪了新墊子的椅子上,看她一針一針納鞋底。
“給小姐做的?怎的做起千層底來,不夠費功夫的。”
芳草將針尖在頭皮上蹭蹭,看她一眼又低頭扎針。
“小姐嫌繡鞋底子薄,硌腳,叫趕緊做兩雙厚底鞋穿。”
解釋完又問:“你來是有啥事?”
香葉撇一撇嘴,語氣倒還恭敬:
“還能有啥事,求小姐畫符唄。”
芳草點一點頭,又搖頭。
“小姐上回做法累著了,一直發熱呢,怕是沒精神畫符。她那身子骨你也知道,且得養呢。”
香葉嘆口氣,發愁。
“誰說不是呢。可家里鬧成這樣,小姐再不管哪行?”
芳草用力拔出針來,拉起長長的線,好奇地打聽:
“廂房那邊羅姨娘又鬧騰呢?”
萬萬沒想到,頭一個找上門的羅姨娘是個冒牌貨,裹了家里財物遠走高飛,差點把夫人氣吐血,見天罵得老爺抬不起頭;
更離奇的是,那女飛賊前腳才走,后腳又有一個羅姨娘抱著肚子找上門來,說她才是貨真價實的羅惜弱,懷了老爺的骨肉,死乞白賴在家住下了。
老爺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沒趕她走,就把人晾著。
家里幾個主子全躺下了,那羅惜弱便開始作妖,自封姨娘,還要管家里的事,叫夫人派香葉訓了兩回,可消停不了半天工夫,又能借著別的由頭鬧騰起來,叫左鄰右舍看盡了笑話。
“她算哪門子的姨娘!”香葉憤憤。
“夫人不點頭,她連通房丫頭都不算!還想著母憑子貴呢?做夢!別說她肚子里揣著塊臟肉,就是懷了塊金疙瘩,生不下來也白搭!”
“你小聲點。”芳草唬了一跳,急看門外兩眼。
“要死啊你,明知道小姐心善,聽不得這些話還說。還想不想求小姐畫符了?”
香葉輕打下自己嘴巴,訕訕服軟:
“是我的不是,又口沒遮攔亂說話。”
芳草嗯一聲,大模廝樣受了。
“小姐如今不一樣了,要修功德,你可千萬別犯忌諱,小姐的本事你知道的。”
香葉嘴角細微地抽了抽,掩飾眼底的不屑。
芳草這夯丫頭跟著小姐雞犬升天,如今連她都不放在眼里了!
可誰叫小姐使慣了她呢?也是沒處說理去。
香葉擠出抹笑,把椅子挪近些,從荷包里掏出一塊豌豆糕遞過去。
“那是,咱家小姐是有真本事的,就連其他村子都知道了,都托人來求符,多的肯出五百個大錢呢!”
“夫人叫我來問問小姐,什么時候能畫得了,好先給人家回個準話。”
芳草手上不停,瞥了眼香噴噴的豌豆糕,不自覺咽口口水,卻牢記著小姐的囑咐,艱難地搖搖頭。
“小姐說,不能畫符斂財,師傅不讓。”
香葉將豌豆黃塞進她嘴里,聲音壓低了些,沒好氣地勸:
“嗐,你知道啥叫斂財,就替小姐做主拒了?那叫供奉!香火錢懂不懂?”
“神仙為啥收咱小姐當徒弟?還不是慈悲為懷,想要咱小姐代為救苦救難,這才叫做功德呢。”
“以后供奉的信眾多了,塑金身,四時香火不斷,你說神仙高不高興?”
芳草嚼兩口咽了,放下納到一半的鞋底喝水,眼睛眨巴兩下,明顯被說動了。
“你說的有道理啊。”
“可不就是這個理兒!”
香葉得意地一抬下巴,耳朵上的銀丁香迎著日光閃爍了下。
“小姐得了這場造化,咱家注定要發達的,你就等著跟小姐吃香喝辣吧。”
擋草瞅一眼大開的門口,也壓著聲音湊過來。
“可小姐說,不叫咱們招搖,朝廷正抓白蓮教呢,咱不能頂風對著干,會倒大霉的。”
香葉戳下她額頭,語氣里滿是恨鐵不成鋼。
“傻啊你,咱家信的是最慈悲正氣的上神,跟白蓮教有啥關系?就連錦衣衛……”香葉提到這仨字,也心虛地四下里張望一圈,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就連那些大人們都知道,咱們小姐是好的,跟白蓮路不是一路人,你怕啥?”
說完又忍不住問:
“咱家信的到底是哪位神仙?”
芳草喝完半杯蜜水,一抹嘴,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小姐說師傅沒說,咱也不知道。”
“這可不好辦,供奉錯了要被怪罪的。”香葉又皺眉,很快有了主意。
“要不這樣吧,趕明兒叫小姐往廟里頭走走,認一認師傅。”
芳草這時候機靈了一回,補充道:
“還有觀里,觀里也供奉著好多仙君、娘娘。”
“什么娘娘?”
蘇錦鸞拿干帕子裹著頭發,一身水汽回來,進門聽著個話尾巴,隨口問一句。
芳草香葉一齊過來服侍她,芳草幫著擦頭發,香葉給她倒了杯蜜水潤喉,笑著說:
“正說起去廟里拜菩薩還愿呢。小姐大好了,得好好謝謝神仙保佑。”
芳草接口:
“觀里也去,禮多人不怪。”
香葉笑看她一眼,打趣道:
“芳草可見長進了,都能拽詞兒了。還是小姐教得好,小姐師傅功德無量。”
蘇錦鸞小口小口抿著蜜水,垂眸看著自己露出一截的手腕。
她身上衣裳顯見得小了的,倆丫頭卻沒一個留意上心的。
不過也不能全怪別人。
這幾天她持續發熱,昏睡的時間比清醒的長。
每次醒來身上必定排出一層污垢,她覺得丟人,便不叫芳草近身伺候,自己偷摸溜去浴室沖洗。
連續排毒幾天下來,污垢雜質漸漸減少,氣味也淡下來,連帶著她皮膚變好,也開始竄個子,衣裳就顯小了,手腕腳踝露出一截。
今早也是這樣,天還沒亮她就醒了。
照例開窗通風,拿換洗衣裳去洗澡,順帶游泳鍛煉身體加洗衣服,一耽擱便到近午。
本來還疑惑芳草今兒怎么還沒去廚房幫忙做飯,卻原來是香葉在。
香葉來的目的她心知肚明,不外乎找她畫符賣錢,又或者她老娘還沒打消叫她咒死羅惜弱的心思,非要借她這把刀殺人。
蘇錦鸞對這些事挺反感的。
她好歹接受了十幾年唯物主義教育,雖說穿越這事打破她三觀,叫她對某些不知名存在生出些敬畏,但像那些個一眼能看穿的齷齪心思,她是真的不想為虎作倀,也沒那個本事。
尤其是那些拿符水當包治百病的神藥喝的陋俗,她更是接受不了。
那跟謀財害命何異!
不過能出門逛逛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