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害死葉試,可是他怎么就沒說呢?還有必要說嗎?他們之間已然成為了這般的境地,他說與不說,他們之間的關系又有什么改變嗎?
葉棠望了皇城一眼,苦笑。
文晏,還是感謝你,感謝你留了義父的性命,為他安排這樣一個讓他開懷的余生。
葉棠與葉試聊了一會,就要告別葉試。
葉試疑惑道,“海棠,陛下是個好孩子,他并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你又如何不原諒他?”
葉棠搖了搖頭,她早就原諒了他,早就原諒了這所有的一切,她所不能原諒的是自己而已。
葉棠微微一笑,“義父,不是原諒他,而是我還沒有原諒我自己。”
葉試無奈,只能任她遠走。
葉棠去了楚寧的墓地,楚寧以神威將軍之名被文晏下葬,墳冢高大華麗,外圍一圈守陵的侍衛把守。葉棠看了一眼那侍衛的制服,全是紅櫻長槍,銀甲輕鎧的裝扮。是楚府的侍衛。
楚家人最恨葉棠,葉棠蹲在草叢里望了一會,隨后站起來,輕輕一嘆道:“楚府的人,怕是不得近身了。”
葉棠遺憾的背著行囊離去。
“楚寧,不論大江南北,我會找到你的尸身,帶你回來。”
又是一年春分,葉棠騎著馬,行囊里畫了許多楚清和楚寧的畫像,柳州城內,柳絮飄飛的彎彎垂柳之下,她拿著畫像問著一個一個來往的路人。
“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有沒有見過他們?”
“看見過嗎?”
行人皆是不理,并且用一種十分奇特的目光看著她,“有病嗎?天天問。”終于有人斜著眼不屑的唾了一口。
葉棠微微垂眸,卻是任那人口出污言。
現在的她,找了楚寧兄弟將近一年,她早已習慣人們這種看待神經病似的目光了。只是,越是找下去,她越是絕望。
一年了,一年了。楚寧兄弟猶如風吹沙散,消失無蹤,她踏遍了這大文的萬里江山都不曾有過楚寧兄弟的蛛絲馬跡。
她低眸怔怔的盯著手中的畫像。
“楚清,楚寧,若你們還在,就出來……或者讓我有一絲線索也好。”她吶吶低語。
文晏站在她對面的茶樓窗前,靜靜的盯著柳樹下那般頹喪的人兒,心也微微的疼。一年了,他任她拋夫棄子在外面找一個失蹤的尸體,他任她飽受風霜一年。
可是,現在他終于忍受不了了。得知葉棠在柳州之后,他便安排了平生第一次的南巡。與幾個官員一番酒宴之后,他就自己出來私訪私訪,卻沒想剛上這二樓喝口茶的功夫,他就望見了她。
時雨站在他的身后,顯然也望見了葉棠,他心中一跳,抬眸看向文晏:“陛下。”
文晏沒作聲,依然漫不驚心的喝著茶,只是那鋒銳的眼神直直的盯著窗外柳樹下的葉棠。頓了好久,文晏才放下杯盞,重重吐出了一個字,“走。”
時雨哀嘆一聲,那個人……那個人始終是陛下逃脫不了的心魔,哎!
文晏下了樓,街對面,葉棠還在那傻傻的站著問著來往過路的行人。一輛馬車飛馳而來,帶起一股強勁的旋風,葉棠手中的畫紙被吹散,她急的就要去追。
剛巧馬車臨近,她彎腰的瞬間,眼見馬車就要撞上了她,隨即從路面竄出了一個穿著月白錦衫的公子,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扣入懷抱,帶離了疾馳的馬車身旁。
柳樹下,葉棠驚魂未定,稍稍掙了掙身子,道:“多謝。”
抱著自己的人并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抱著她,葉棠疑惑抬眸,瞳孔驟縮的瞬間,她才看清了原來救了自己的人是文晏。
一年之后的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怔住了。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止了,風吹楊柳的落花之下,兩人靜靜凝望,久久都不曾言語。
過了好久,久到葉棠恍惚的以為自己穿越了好幾個時空,久到疊嶂了多年的往事在眼前徘徊了許久,她才后知后覺的努力掙了掙自己的手。
文晏的臉色并不好,什么話也不說,只是死死的捏住她的手腕,葉棠掙了很久都不曾掙開。
終于,葉棠表示抗議的眼神瞪著他,文晏冷漠的掃了她一眼,隨后才不發一言的將她拖進了清水河的游艇之中。
時雨嘆了口氣,默默的跟上了。床幔疊嶂的寬大豪華的船艙里,文晏放下葉棠任她踉蹌著步子摔在厚重的地毯上。
自己坐到了椅子上,卻是半天都不發一言。
時雨關上艙門,守在門外卻是一個勁的嘆氣。
葉棠穩住自己的身形,跪在地上,她抬眸看到那少年君王的低垂著眼臉,一張蒼白的側臉隱在窗外透進來的明滅的日光里看不清神情。
整個船艙里寂靜的可怕,葉棠只能聽見游艇在水中劃破破浪的聲音,“船是走了嗎?他要將自己帶到哪里去?”聽著這聲音,她有些慌了。
靜謐了很久之后,葉棠叩首道:“民女拜見陛下。”
文晏側眸,明明是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這時候卻如鷹般鋒銳盯了她良久,薄唇緊緊抿著,卻還是沒說話。
葉棠抬頭,看著他:“陛下,民女……陛下這是要將民女帶到哪兒去?”
還是沉默,葉棠忍不住了,她垂眸低首道:“陛下,民女請求下船。”
文晏終于上下嘴皮一碰,吐出了兩個字,“休想。”
葉棠一愣,抬頭又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文晏又道:“朕南巡,此船沿江南直下。”
葉棠點了點頭,原是這樣。她早就聽說了陛下南巡的事,但她沒放在心上,哪想在柳州,他們竟然還給碰上了。
這一年來,她自己走南闖北的,無聲無息的尋找楚家兄弟,他也不曾干涉,只是這次突然碰上,他把她帶來他南巡的船上做什么?
他們其實不見,會更好吧,對彼此都好,不是嗎?
“你,沒有什么可說的嗎?”文晏轉過身子,問她,“就算是久不曾見的老友,也該有話說的吧。”
葉棠沒說話,文晏又道:“朕在你心里連老友都算不上?”
葉棠還是沉默著,文晏終于捶了捶自己手邊的桌子,站起來在她的身邊,又轉了兩圈,才道:“海棠。”這一聲微微輕顫,猶如夢中呼喚了許久。
葉棠的身子輕輕抖了一下,塵封許久的感情也在心中激起波瀾。
“海棠!”
“海棠!”
“海棠!”
那一聲聲輕顫如砂的聲音,簡直要擊碎葉棠的心臟。葉棠默默抬眼,才發現那君王此刻負手而立站在窗前,靜默著。
微風吹的他的聲音破碎淋漓。
他久久的站在窗前,盯著船舷劃過水波的衡跡,怔怔出神,只有吶吶的呼喚消散在風里。幻月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