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心眉邊走邊換衣服,她覺得自己既然要去打硬仗就絕不能穿娘們的裙子,賽瑟的深藍色外套長褲以及鹿皮長靴此刻就是她的盔甲。是的,只要上了戰場,我就不是女人,我會宰了他們,我從沒有親手殺過人,但是我見識過太多的血腥和死亡,手刃敵首并不是一件多么艱難的事。
在一樓的主廳中,路德公主和艾斯王子已經穿上了盔甲,他們沒有參加石廳的臨時緊急會議,只是把頭湊在一起嘀嘀咕咕。銀白色的盔甲比粉紅色的綢裙更加適合路德,她的肩膀此刻整個人看起來比她老哥的兩倍寬闊還有余,火光反射在盔甲表面的漩渦型紋路上,心口上是賈拉爾國的紋飾雕刻:花中女,一個赤著全身的少女端坐在盛開的罌粟花之中,象征著這個國家經濟體系賴以為生的兩項行當。她可真是頭穿著盔甲的壯碩母牛。
法雅蜷縮在兄妹倆身邊,雖然他也穿著盔甲,但是那副表情就像是一頭被騸了的驢被迫套上了過大的轡頭。他手下的兵已經全部被摩洛神衛和亞施塔蛟怒者剝皮斬首,而他竟然毫發無傷地躲在威盛凱的駐地城堡中,他無論是死是活都沒辦法回去向唐泰爾王交差。實際上他還不如死了好。
“隱公主,你這是要出去迎敵嗎”路德公主站起來沖隱心眉大叫。她的嗓門真是比我爺爺還粗還難聽,如果我有爺爺的話。而且我不是公主,為什么他們都稱呼我為公主?我這輩子從未如公主般生活過,我也不想當公主。我是世界上唯一的隱底蓮人,我個奴隸,我也是王。
“是的。”
“他們會輪番凌辱你,你會求他們殺了你!”
“那就讓他們先把我撂倒再說。”
隱心眉沖出了主廳,她步履如飛地來到城堡中間的馬場,一時之間,她以為空地上滿滿的都是火球,接著才明白那是被火箭射進來的賈拉爾士兵的頭顱。她看到一個茅草屋頂起火燃燒,鮮紅色的灼熱火舌舔舐黑夜。又有一顆頭顱被射了進來,四處著火,此起彼落,很快四周便成了一片火海。
嬰之白的黃金守衛和李斯特的黑鐵軍此刻都在馬場上待命,他們全副武裝到了牙齒,隱心眉從他們中間走過,士兵們一雙雙眼睛緊緊地跟隨她的步伐。我絕不能膽怯,他們都在盯著我,軍心在我,尊嚴在我。看吧,你們大概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你們會至于女人的庇護之下,哈!
隱心眉靈活地腳踩著墻上的凹洞,跑上走道雉堞,根本沒有繞個大圈去爬梯子。她的敏捷和力量此刻似乎又回來了。祈禱這斷斷續續的天賦能在今夜持續下去,祈禱我的雙手能再度創造奇跡。
有人飛快地跑來跟著她,是賽瑟和雷馬薩,隱心眉回頭,其余的人都站在馬場上的士兵中間。這兩個男人已經穿戴好了盔甲,她不愿意去看雷馬薩千言萬語的眼神,因為她在馬場上再度發現了甜妞的身影。
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金屬頭盔,將他們的盔甲染成橘黃。但是隱心眉看不到平原上的反光,因為摩洛神衛和蛟怒者不穿盔甲,他們比自由邦的蠻子還厭惡束縛憎恨禁錮。摩洛神衛佩戴著寬大的黃金項鏈,軀干上纏著蛇皮做成的固定帶,兩把波紋蛇刃插在他們的膀子后面,手中還握著巨大的巴比倫弓形砍刀,神衛的下半身裹在一片窄小的蛇皮圍布之下,渾身紋著蛇形的黑色刺青,眼鏡蛇的圖案爬到了他們的脖子上,在臉上以及額頭上吐著信子。
非尼基蛟怒者則是滿頭章魚足一般的辮子,胡須也被編成了兩根粗大的辮子,他們渾身都是海腥味和死魚味,手持巨大鋒利的鯊魚刀,身著海豹皮粗縫而成的坎肩和短褲,露出骯臟多毛的胸膛和小腿,塞在露趾長靴里的腳上滿是泥濘和血跡,臭不可聞。
她舉目張望,整片平原滿了晃動搖曳的橙色火把,這光亮帶來的是恐懼而不是希望,其中好幾人高舉明晃晃的長槍,上面旗幟飄動。那黑底血紋的眼鏡蛇王是巴比倫國的旗幟,而黑底綠紋的魚鰭多足海妖則是非尼基國的旗幟。
在這火光沖天的深夜,只有那一面白底藍紋的旗幟顯得格外扎眼,沒有人能看得清上面的紋路,除了天生一副鷹眼的隱心眉,她立刻想起來那就是葛文伯爵所說的擁抱半身像,那是極樂雙子星的旗幟。
這些巴比倫人和非尼基人用隱心眉根本聽不懂的語言尖利地吼叫著,在滿地的斷肢慘骸之上狂歡起舞,好像那些只是一地腥臭鮮紅的破布。
“他們在喊什么?”雷馬薩問。
“無非就是交出隱心眉,否則屠城辱尸這類的威脅吧。”她說,好像只是在描述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恐怖故事。
威盛凱人以十二國通用語為主,隱心眉除此之外還會一點點風靈洗的官話,這里除了賽瑟、羅斯爵士以及提溫公爵,基本沒有人聽得懂這群可怕的儈子手所吼叫出來的話語。
賽瑟無法搭腔,只是咬著嘴唇凝視著她的側臉,因為這些話里所描述的屠殺以及暴行就算是只要轉述一遍,也會令人無法忍受。
火勢不斷洶涌蔓延,隱心眉看到一顆顆樹木和草屋被焰吞噬,火舌在殘枝落葉之間穿梭,木柱和枯樹仿佛穿上件件飄動的橙色長袍,與夜色形成鮮明對比。此時,所有人都在尖叫或者是怒吼,士兵們有的上來協防城墻,城內女人和老者忙著安撫嚇壞的牲口。
她聽見鼓點敲出急促刺耳的戰斗節奏,一個頭戴牛角鋼盔,臉龐寬闊,褐黃色的頭發扎成一個巨大的馬尾,且身披血紅色披風的男人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走上前來。他身后跟著的是一個赤膊上身的編著滿頭黑色長辮子男人,臉上布滿了刺青,幾乎看不出他的五官,這人騎著一匹褐色的高頭大馬,辮子上束滿了黃金鈴鐺,辮尾摩挲著他粗大的腳脖子上。
“威盛凱的陛下!巴比倫人不想與你們為敵,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交出來!讓兩國化干戈為玉帛!”牛角男人嘶啞的聲音咆哮著,不需要用號角就能傳遍整片夜空。
“萬爾,你們帶著這樣的架勢過來見我,就是宣戰。巴比倫人的腦子都長在屁股里嗎?趁著我在異國而對威盛凱的駐地動武,你們大約是忘了,鴿籠的酷刑遠比剝皮和斬首痛苦得多。”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莫利斯人的座右銘。”雷馬薩緊跟著賽瑟,“你們剝了三個莫利斯人的皮,讓他們客死異鄉。你們至少要償還三百張人皮的代價!”
“沒想到堂堂威盛凱的皇帝竟然和粗魯野蠻的莫利斯雜種混在一起,”刺青男人發出殺豬似的難聽笑聲,隱心眉一眼就猜出他就是那位精通剝皮和凌遲的六指海魔博龍,他揮舞著手里的一把鯊魚刀,以驚人的臂力投擲過墻垛,正中一個士兵的眉心,他應聲倒下,尸體掉下了城墻,“你們這群喜歡噴香水,搽頭油的膿包還剩下多少兵力?我告訴你們,你們看到的兵力還不是全部,神牛大軍此刻正在集結而來的路上。”
博龍的話讓原本就驚駭無比的威盛凱軍隊頓時軍心大亂,人人恐懼。
雷馬薩憤怒地奪過一個士兵的長弓,點燃了火箭,要射向在底下叫囂的博龍,可是他的準頭因為怒火而完全偏差了方向,箭頭直愣愣地扎在了地上。
博龍咆哮起來,再度舉起了鯊魚刀,可是萬爾親王搶先一步,“皇帝!這群自由邦的廢物只能拖垮你。巴比倫王有令,只要配合,威盛凱人我們一根毫毛都不會動。請偉大的賽瑟陛下張開眼看看,那些令我的士兵愉悅萬分的娘們,那些提供了好皮子和好飼料的畜生們,不都是賈拉爾人嗎?把那個叫隱心眉的女人交出來,我們自會彌補這些損失。”
“彌補?一百二十個被剝皮的賈拉爾士兵,你們如何彌補?還有那些被你們**致死的女人和平民!你們在賈拉爾國的領土上戕害賈拉爾人,還能如此大言不慚?!賈拉爾會和威盛凱并肩作戰,直到把你們每個人都送進地獄!”路德公主不知什么時候登上了墻垛,站在賽瑟的身邊,她的臉漲得通紅,整個人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其丑無比,劇烈起伏的胸口幾乎要崩壞了她的盔甲。
“哈哈!看看這個丑八怪!皇帝,你的口味可真是不簡單!”萬爾和博龍發出邪蕩瘋狂的刺耳笑聲,所有的神衛和蛟怒者跟著他們癲狂嗤笑,“不過沒關系,閉起眼睛關上燈,這頭肥母牛就和十歲的小女孩一樣可愛,你說是不是啊”
“我會把你們的頭劈成兩半,然后再把你們的尸首懸掛在黃金城的城門,暴尸七七四十九天!”路德憤懣地吼叫著,她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破鑼。
“我會把你第一個交給神牛大軍,他們會好好伺候你,他們不介意弄頭肥豬回來當新娘,也不介意幾百個人齊享新娘,更不介意洞房之后把新娘做成晚餐。”萬爾被激怒了。
“讓他們把隱心眉交出來,我沒那么多時間和你們耗在這里。”一個細小的聲音響了起來,隱心眉靈敏的耳朵立刻聽出這是尤文西侯爵的聲音,她向敵軍中張望,這只狡猾骯臟的老狐貍甚至離極樂雙子星都有好一段距離,他把自己隱藏在隊伍的最深處。“如果他們不同意,極樂雙子星會幫你們的忙,我這對寶貝比你們全部的兵力加起來都管用。”
“閉嘴,你這個老兔崽子!”博龍甩出去一斧子,斧口擦著尤文西的腦瓜子飛了出去,他轉臉對墻垛上大吼,“隱心眉!隱心眉!把這個女人交出來!否則你們的皮就是我們的燈罩,威盛凱人!”
“廢話說得太多了!”
“干死他們!宰了他們!我要好好上了那個姓隱的娘們!”
“罵戰到此結束!老子的兩把劍都饑渴難耐!”
“殺光所有男人!強光所有女人!”
摩洛神衛和亞施塔蛟怒者用通用語吼了起來,整個平原深陷在一片恐怖的沸騰和烈火之中。
隱心眉知道自己不能在等了。
她嘴唇咬出了血,她必須踏出這一步。
一個堅硬的東西塞進了她的手里,訝異地抬起頭,卻看見賽瑟亢奮激烈的黑鉆雙眸,他的神色和冷靜的聲調完全不搭,“拿著這弓,這是上古至寶——沐基洗圣弓,全維洛戈薩只有一把,殺人不需要用箭。從沒有人能用得了這弓,希望你能用得了它。”
“謝感謝陛下。”隱心眉把匆匆端詳了一眼這把圣弓,它弓身巨大,弓弦透明,通體晶瑩奪目,仿佛流動著烈日與明月的雙重光輝,質地比金剛鉆還是堅硬,卻比羽毛還輕盈。當她的手剛剛握住的時候,就感到一股神奇的異流從傳遍了自己的全身,帶來一股似暖似涼的興奮之感。
戰鼓的節奏更加劇烈急促了,整座溪谷城堡除了女人恐懼的低低抽泣和烈火熊熊燃燒的聲音之外,此刻寂靜無比。
她周圍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墻垛上的,馬場上的,路德,艾斯,賽瑟,雷馬薩,嬰之白,法雅,李斯特,提溫,葛文伯爵,魏南,那個叫甜妞的女人,肥胖的廚娘,恐慌的仆人,看不見表情的黃金守衛和黑鐵軍……
“把隱心眉交出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巴比倫王的慈悲也是有限度的。威盛凱人,不要濫用我們的忍耐和慈悲!”萬爾和博龍已經舉起手來,號令所有的摩洛神衛以及亞施塔蛟怒者待命。隱心眉知道,只要他們的手臂一旦放下,等待著溪谷城堡所有人的就是死亡,恐懼以及痛苦的極刑。
“10、9、8、7——”一個滿臉疤痕的巴比倫戰士開始倒數。
隱心眉走上了墻垛的最高處,萬爾和博龍立刻看見她,他們發出一聲興奮的狂叫。
“好姑娘!漂亮的小公主!隱公主!快下來!對的,沒錯,就這樣!下來,把你的手給我,我萬爾會保證只有我和博龍享用你,不會把你交給其他人!”
“別去!我求你了,心眉,別去!”雷馬薩一把拉住她的手,“我們會殺了他,殺了他們所有的人馬!你不能去!”
“滾開!”隱心眉甩開他,根本不想看到他那張黝黑的臉,“滾回那女人身邊,別來碰我。”
我們會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所有的人馬?雷馬薩你是個蠢貨嗎?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兵力懸殊你看不出嗎?戰場上除了我,你們再也不可能有別的奇跡!我就是你們的奇跡!我一直在向永恒之王祈禱,我希望祂傾聽我的禱告。如果祂拒絕,那么就讓我戰死沙場。我絕不會受這幫野獸的凌辱,我也絕不允許他們來凌辱你們。
“你們要為我向永恒之王祈禱,”隱心眉忽然轉過頭,對著所有凝視她的人說話,特別是賽瑟那雙一直緊隨著她的雙眼,“我不會死的——如果我死了,奪回我的尸體。”
“小公主!下來!否則賈拉爾的男人和女人就是你們的下場。做個聽話的好姑娘!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繼續繼續!慢慢下來,很好!你拯救了所有溪谷城堡的人!多么勇敢的姑娘!”
隱心眉背著那把圣弓,慢慢地踩著城墻上的凸石邊和坑洞往下爬。一切仿佛都成了幻影,萬爾的吼叫,博龍的尖嘯,雷馬薩從墻垣上探出頭對著她大喊著什么,賽瑟也在他的身邊,敵人的咆哮和咒罵,鼓點的狂舞,這一切似乎都和她無關。
賽瑟對著越來越模糊的隱心眉的身影,他覺得頭暈目眩,“不。不。”
“陛下!陛下!”路德扶住了他。
“我不能讓她這樣下去,我不能再看著她去送死。”賽瑟喃喃自語,他的額頭滿是涔涔的冷汗,“我不能虧負我這一身的盔甲!”
賽瑟發出一身怒吼,他猛地拔出巨劍,對著所有城堡內的人喝道,“威盛凱的男人絕不能躲在無辜女子的身后茍活!要么生,要么死!我們可以膽怯,可以恐懼,但絕不能活得像個懦夫!戰死沙場是男人最大的榮譽!殺光所有神衛和蛟怒者!奪回隱心眉!”
“殺光所有神衛和蛟怒者!奪回隱心眉!”
“為陛下而戰!奪回隱心眉!”
“為威盛凱而戰!奪回隱心眉!”
“為了莫利斯人的榮譽!奪回隱心眉!”
“為賈拉爾的復仇!奪回隱心眉!”
整個溪谷駐地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仿佛巨浪排山倒海而來,一時之間天地變色,夜幕晃動,群星隕落。賽瑟扔掉了頭盔,一手舉起沉重的雙手劍,仿佛一頭咆哮的金色雄獅,一手抓住一根粗大的繩索,瞬間下落至墻垣下的地面。
“沖啊!”嬰之白跟著賽瑟喊道,黃金守衛和黑鐵軍以吶喊回應他的號召,緊隨其后,如潮水般紛紛降落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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