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兄?
敖乙立刻看向四周,卻是根本尋不到李長壽的身影。
他瞧向面前的這尊石像,心底的震驚更甚。
莫非,長壽兄還沒成仙,就已經開始走香火成神之路,由神像對自己傳聲?!
但似乎是看透了敖乙的想法,李長壽的傳聲中,多了一聲輕笑……
“乙兄,暫不必出聲,此事因果曲折,一時半會難以解釋清楚。
我此時就在此地,神像騰空顯靈,也不過是些把戲。
上次你我相談,我得知乙兄對龍族如今之困十分憂慮,近來也替乙兄思索了少許對策。
若乙兄信得過我,還請讓這些南海龍宮仙蛟兵暫時退去南海,乙兄在此稍候片刻。
待我顯靈做過此慶典,我再與乙兄相見,可否?”
敖乙表情略微有少許變化,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他剛要御空離開,又聽李長壽傳聲道:“有件事,還請乙兄相助……”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李長壽傳聲言說兩句,敖乙很快點點頭。
敖乙一聲輕喝,空中卻響起一聲龍吟!
霎時間,霞光遍布,云霧叢生!
敖乙現出自己的百丈長龍身,對著海神像點了點龍首,修長的身形輕輕搖晃,飛去空中,場面煞是壯觀。
下方那群熊寨壯漢,以及此地教眾,眼都看直了……
青龍在高空盤旋兩周,緩緩飛回眾仙蛟兵面前,化身那翩翩少年。
“二哥!”
敖謀挽起袖子,立刻迎了上來。
“二哥,我已經差人回去調兵,咱們今天,就踏平這南海神教!
把他們這里的南海海神廟,都給他砸嘍!”
“不可,”敖乙皺了下眉頭,“此事交由我來處置,你且帶兵回海面之上,不可傷及凡人,增添業障。”
敖謀眉頭微皺,“二哥,咱們這……”
這家伙湊近敖乙,低頭嘀咕:“咱們這樣,是不是太丟面兒?”
“臉面重要,還是命重要?”
敖乙淡然道,“人,我們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我說的這個字,并非是指生靈。”
人,不是指的生靈?那是……
人教?!
敖謀面露恍然,瞪了眼那海神神像,“二哥,這是!”
“不可多言,先去吧,此事我會處置妥當。”
敖乙抬手拍了拍敖謀的胳膊,“稍后若有機會,我自會為你介紹一位妙人。”
敖謀頓時心領神會,笑道:
“懂了,二哥你在這里忙。
菡芷仙子那邊,我會解釋說你在此地有正事。
稍后我也帶個妙人……不,我帶兩個!”
言罷,敖謀擠眉弄眼,隨后哈哈大笑,大袖一揮,氣勢十足的道了句撤兵。
眾仙蛟兵帶好傷員,這朵黑云,也立刻朝南海飛去。
敖乙駕云飛往不遠處的山林,并未多在意那些凡人的叩拜和注視。
雖然敖乙能感覺到,自己和敖謀的對話,出了一些差錯,但他此時也懶得管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敖乙對李長壽所提到的那兩句話,十分感興趣。
龍族現如今的困境
這海神教也并非是我立起來的
前一句,讓敖乙完全無法離開此地,想著與李長壽請教此事,看李長壽能否多少給他一些啟發。
后一句,讓敖乙頓時念頭亂飛……
海神教不是長壽兄立的,還能是誰立的?
敖乙早知,道門、西方,大教、大仙宗、各路高手,謀劃南贍部洲人族香火之事久矣。
來的路上,敖乙也聽龜仙人說起,這南海神教僅僅幾年的功夫,就發展到了小有規模,實屬罕見……
‘這背后,莫非是有人教高手的謀劃?
但為何又非要長壽兄出面?’
林中,敖乙頓時陷入了思索,順便注視那邊海神顯圣的情形。
此時敖乙并不知,他已是陷入了李長壽扔出來的‘套環’。
如果想忽悠一個人……
說‘忽悠’也不太準確,畢竟李長壽也是個正經的道門弟子,行正立端、清清白白,除了喜歡藏一點點底牌之外,本性也不是什么大惡人。
準確的說法應該是:
如果想要拐偏一個人,最先要做什么?
第一步,要先讓此人對自己說的話感興趣,留住對方是萬事的開頭。
第二步,李長壽剛才已經進行,就是給敖乙些許暗示,再給敖乙足夠的想象空間,讓敖乙自己醞釀一下思維。
稍后,李長壽會根據敖乙的反應,選擇后續步驟……
按李長壽所著,與《穩字經》并駕齊驅、算是靈娥師妹的教學用書之一、可稱之為‘小瓊峰穩字三寶典’的《套路論》所記內容;
接下來的第三步,可以是欲擒故縱,可以是以退為進,也可以是因勢利導……
總之,敖乙選擇留在此地,就已經一只腳進了泥潭。
李長壽推算了下,自己能度過此劫的概率,又提高了兩三分!
穩住敖乙,接下來,就是好好收拾收拾這個熊寨了。
神像從空中散發了一陣仙光,而后緩緩落地,下方無論是熊寨的壯漢,還是那些教眾,都在不斷的叩拜。
神像中飛出一道虛影,面容模糊,身形仿佛就是由光線凝成。
這其實是李長壽的一張小底牌,逃跑時專用‘飛羽替身法’,可在一瞬間,做出三個與自己毫無二致的假身。
假身是由仙力凝成,可在石像中直接凝聚。
只是沒想到,這門逃生法訣,今日被李長壽用在了此地……
不過也沒事,李長壽有幾套完整的逃命之法;
遁法只是基礎,隨機應變的這些‘小技巧’,其實也同等重要
這假身緩緩開口,聲音傳遍山野各處,十數萬凡人安靜無聲,跪伏在地上,靜靜聽講。
“本座顯化真靈性,為爾眾人道造化。
勤儉友善護老幼,不懼艱難得幸果。
今日本座傳海神教教義,爾等需時刻謹記,好好做人,順應天地……”
當下,李長壽將自己這幾天聽來的海神教教義稍作整理,用三字句簡單說了一遍,摻雜了些許自己的穩字經進去……
藏在神像之下的紙道人誦讀經文時,另一只紙道人已返回此處。
李長壽暗中觀察了下熊寨之人的反應,發現絕大部分的熊寨壯漢,都是滿臉敬畏地跪在了地上;
但老村長和幾個大神使,此刻卻是面色復雜,跪坐在那,面露茫然。
咋,真的有海神了?
“哼!”
這幾人突然聽到了一聲冷哼,心底得了李長壽另一個紙道人的傳聲。
李長壽道:
“當年本座巡查海中時,被爾等自海底座駕之中撈起,見了本座真容。
爾等既知本座為海神,還替本座在南海之地建廟立寺。
怎么,本座親來現身,爾等為何跪而不拜?”
那老村長皺了皺眉,剛要對幾人打手勢,暫且磕頭……
一旁的幾個大神使卻突然翻起了白眼,身形緩緩躺倒,在地上橫七豎八。
老村長頓時一驚。
李長壽的嗓音鉆入老村長耳中:“本座取他們魂魄幾日受罰,幾日后他們自會醒轉。
到時你可問他們一問,是否記得什么。”
——其實就是一些軟仙散,李長壽增加了些許分量。
老村長哆嗦了幾下,喉結顫了顫,而李長壽的傳音不斷入他耳中,又如魔音一般……
“當真以為,你們身上有幾分巫族的血脈,本座就奈何不得你們?
只不過念在與你們祖上有舊情,對你借我名義斂財之事,一直不管不問罷了。
你祖上是否傳下了訓誡,嚴令你們不可多外出走動,就在那個角落中茍且偷生?
是否還傳下了訓誡,讓你們不可多娶外寨女子,女子可招婿而不可外嫁?
是否還有對每代一寨之主的特殊訓誡,讓你們本分做人,不可惹事?
而你,這些年,又做了什么?”
老村長渾身冷汗涔涔,身體顫抖的更厲害,雙目之中,瞳孔都有些發散。
海神真的,真的……
每一個‘是否’,都仿佛如千斤重擔,壓在了這老村長背上,讓他不斷被壓低、不斷被壓低。
那嗓音再次出現在他心底:
“你們熊寨,可還想繼續留存?
若不想,我將你們抹除便是,免得給你們祖上抹黑。”
“想、想!”
老村長連忙大喊,抬頭看了眼神像,卻剛好看到,神像上正講經的虛影;
后者,也剛好低垂雙眼,低頭看了下來。
這一瞬,仿佛神像活了過來,那雙目光中滿是冷意。
老村長終歸不過是個‘凡人’,這一刻心底防線徹底崩潰,他匍匐在地,不斷磕頭,涕泗橫流……
“海神您處罰我,處罰我就好!
是我貪財,是我貪財!
這主意是我出的,我們寨子的人都是聽我的!”
“既然如此,那你的魂魄,也過來幾日受罰吧。”
李長壽又一聲冷哼,一縷迷藥鉆入了這老村長的鼻尖,這老人瞬間撲倒在地。
剛好,剛剛講完教義的‘海神’,身影在神像之上緩緩消散。
一縷傳聲鉆入了其余熊寨之人心底。
“慶典繼續,維護好此地秩序,莫要有人受傷。
大祭司貪財久矣,但所幸并未鑄成大錯。
今日本座略施懲戒,帶他魂魄回去受罰,幾日他后便可蘇醒。
既尊本海神,你們今后也當名造化眾生、開悟愚昧之理,莫要做骯臟茍且之事,肩負起神使之責,護好各位教眾!”
這聲音漸漸落下,連帶著神像上的光芒同時消散……
那群熊寨壯漢渾身抖了抖,看向神像腳下歪七豎八躺著的大祭司和大神使,一時不敢上前攙扶。
果然,村長貪財太過分了,遭海神懲處了……
不少教眾見狀,也是紛紛歡呼,高誦海神英名。
海神慶典繼續進行,教眾們空前激動,輪流向前為海神上香、祈福。
李長壽掐指一算,自己的香火功德……
在飛速猛竄。
敖乙盤坐在林間空地上,靜靜思量著,剛聽到的海神教教義,心底對‘長壽兄’又多了幾分欽佩。
不遠處,十數萬人族繼續慶祝,敖乙注視著那里升騰而起的功德云霧,目光中流露著少許羨慕。
曾幾何時,龍族也曾這般……
“乙兄?”
側旁傳來了人聲,敖乙連忙起身看去,卻見一中年道者漫步而來。
這道者笑了笑,念了句上次兩人見面時曾讀過的詩詞,敖乙也看出了他身上施展著障眼法,頓時明白了點什么。
敖乙仔細感應,這道者還是返虛境八階的修為,身份已是確認無疑。
——人教度仙門弟子,李長壽。
李長壽行禮道:“讓乙兄見笑了。”
“長壽兄言重,”敖乙抱拳行禮,與李長壽一同漫步。
而李長壽此時已觀察到了敖乙的反應,得出了少許結論,知曉自己接下來,該選哪一個‘第三步’。
李長壽看著敖乙,在兩人身周布置了一層簡單的隔音結界,正色道,“乙兄覺得,這南海神教如何?”
敖乙緩緩點頭,言道:“教義教人行善,并非單純掠奪香火之教派,意義非凡。”
李長壽笑了笑,似乎對他的回答早有預料。
敖乙禁不住壓低聲音,低聲問:“長壽兄,你可否透個底?
這海神神教,到底是……”
李長壽頓時搖頭,指了指上面,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地下。
敖乙似懂非懂,恍恍惚惚,頓時明白了點什么。
‘果然是如自己想的那般,長壽兄只是被推到臺前之人,是人教高手在收集香火功德。’
李長壽又笑了笑,嘆道:“剛才那些神使,給龍宮仙兵造成了些許損傷,我心底也著實過意不去。”
敖乙一愣,隨之又想到了什么。
‘不只是人教高手,背后還有巫族算計!’
某海神:咱可什么都沒說。
敖乙頓時笑道:“放心,這不過是小事,我稍后叮囑他們一句便是了。”
敖仰頭看著身旁的‘李長壽’,心底一陣感慨。
“長壽兄剛才問我,可知龍族之困,長壽兄又知道多少?”
李長壽嘆道:
“外無近憂,卻有古禍,醉生夢死,海眼難撐。
乙兄,我大概知你都做了什么,但只是靠你一人,很難扭轉這個局面。”
李長壽話語一頓,暗中觀察著敖乙的眼神。
剛才,他用了一系列的忽悠手法,比如故意留白、有所暗指、任你遐想、步步入套……
但忽悠的最高境界,卻是自己不開口,而是讓對方主動提出自己想要的那個請求。
如此,便可因果轉嫁。
說不定最后,敖乙還會對他感激涕零,說一句‘謝長壽兄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