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嘗試著去感化鄉紳大戶們,暫時把這里的一切政務委托給了白發文吏,讓他全力配合宋士慧對官田進行改造。
白發文吏瞧了幾眼拿著卷尺丈量土地的毛頭小子們,心里不免出現了一些輕視:“堂尊定是被這些毛頭小子給騙了,屁大點的孩子懂個甚。”
宋士慧已經過了二十而冠的及冠年紀,哪里還是毛頭小子,不過對于這名白發文吏來說,他的恩師朱舜來了也是個毛頭小子。
種田看似簡單,卻是天底下最難的活計了,正月窖糞,二月治田埂,三月選種,一直到十月的打谷米,半點馬虎不得。
稍微有點懈怠,一年的收成就要大減,這些毛頭小子能種幾年地,白發文吏種了一輩子的地都不敢說能夠保證官田大豐,真是少年不知苦滋味。
畢竟,種田是看天吃飯。
無旱無澇,那是老天爺賞飯吃,能夠保證二石的收成。
但凡碰見一點旱澇蝗災,輕了腰斬一半的收成,重了就顆粒無收了。
白發文吏搖了搖頭,唉聲嘆氣的離開了這里,準備迎接下一任的密云知縣了。
宋士慧能夠在最喜歡出風頭的少年時期,靜靜看著那些師弟們一個接著一個的風光無兩,沉默不語的進行枯燥乏味的雜交實驗,一點一點的搭建良種基因庫,更不會在意一個白發文吏的看法了。
目送白發文吏離開這里,宋士慧做的第一件事卻和推廣雜交水稻沒有任何關系,但有很大的聯系。
寫一封書信給恩師,希望恩師派遣一個連的步槍兵帶上充足的武器彈藥,駐扎在官田附近。
常年在田間悶頭做實驗的他,只是不想把心思浪費在毫無意義的勾心斗角上,怎么會不明白恩師時常說的兩句話。
推行工業革命一定要掌握絕對的政權和軍權。
這一次只是做試驗性的推廣,一個連的步槍兵鄉勇足夠震懾住鄉紳大戶了。
鄉紳大戶們就算是請來密云北郊兩個衛所的邊軍,也能抵擋一段時間,讓恩師聯系京營游擊周遇吉或者山海關總兵滿桂。
涼棚內,宋士慧寫好書信交給一名京師大學堂的學子,帶上其他人走出了涼棚。
縣志里沒有關于水文情況的記載,對于高產雜交水稻的推廣極為麻煩,就拿年平均降水量來說,最少需要十年的概況進行推算。
宋士慧哪里有時間在這耗上十年,心里對于尸位素餐的官僚鄉紳越發的敵視了。
不過也有辦法,宋士慧想了想,倒是可以通過一物一人得到想要的水文氣候概況。
一行人順著長滿野草的土路,走到了潮河邊。
河面上看起來很平靜,一名艄公撐著一艘小舟迅速從他們面前流過,艄公只是不停的從魚鷹嘴里取下白條魚,也不見他劃船。
宋士慧曬成黃土地顏色的臉容,多了一絲擔心,看來潮河的流速很快,加大了水里修筑的難度。
站在寬闊的潮河邊觀察了片刻,宋士慧從一名農業學子手里接過來鋤頭,開始在河邊翻地:“先測量潮河的最高水位。”
潮河在澇季發過大水以后,往往會卷起大量的泥沙沖上河岸,宋士慧通過翻開土地,觀察沙土的分布,就能知道這片官田在潮河澇季被淹的情況。
宋士慧和農業學子們接連翻了七八天的土地,把泥沙的分布、漫水線、植被的分布等等概況,詳盡的記錄起來,大致就推算出了潮河的最高水位。
這幾天吃的都很簡單,面餅配著京城六必居的醬菜,再來一個白瓷碗的涼白開,吃飽繼續測量水文氣候情況。
天氣越來越炎熱。
宋士慧等人吃完簡單的午飯,一群人蹲在田埂的樹蔭下,一口一口的抽著旱煙,解解乏。
眼前開闊的田地間,一名穿著破洞青布對襟的老漢,挑著兩桶水從旁邊路過,瞅著冒起白煙的煙袋鍋子,咽了咽口水。
宋士慧站起來,從面前沒水的小水渠跳過去,遞過去煙袋桿子說道:“老丈,來一袋。”
老漢仔細看了幾眼宋士慧,見他只是一身青色對襟,裹著青布頭巾,應該只是家里有些小錢的中等人家,不是那些穿著綢緞的大少爺,也就沒逃走。
老漢放下肩膀上的扁擔,慌忙接過了煙袋桿子,說了一句奉承話:“多謝大少爺了。”
老漢心急的嘬了幾口,很久沒抽了,嗆的他劇烈咳嗽并且嗆出了眼淚。
一般人早就難受的把煙袋桿子給扔了,老漢卻是緊緊的握住煙袋桿子,舒坦的瞇起了眼睛。
宋士慧沉默的等著老漢舒坦幾口,請教道:“晚生有些事想問老丈,不知是否方便。”
老漢聽他這口氣,還是個讀書人,說不準還是個秀才老爺,心里頓時升起了一股畏懼和自豪。
秀才老爺可是請他抽過旱煙哩。
老漢慌忙把煙袋桿子遞給宋士慧,點頭哈腰道:“秀才老爺隨便問,小老兒全都說。”
宋士慧把煙袋桿子推回去,示意老漢隨便抽,帶著他向河邊走去:“馬上快要到小滿時節了,雨季應該快到了,老丈怎么還挑水澆地。”
老漢愣了愣,還以為秀才老爺詢問某某秀才住在哪里,過來拜訪同窗好友的,誰曾想秀才老爺詢問都是一些莊稼把式問題,
老漢沒敢多想,趕緊照實回答道:“秀才老爺可不知道哩,咱們這里的土地難伺候的很,要到芒種的時候才下雨,秋老虎剛過就沒雨了。”
“整個冬天很少下雪哩,地里旱的要命,需要經常挑水澆地。”
“春天和秋天也是不怎么下雨,還經常刮風帶來很多的沙子和塵土,也要經常挑水澆地。”
說到這里,老漢突然嘆了一口氣:“因為用水多咱們這里經常發生爭水的械斗,小老兒的一個侄孫就是因為爭水,被人用鋤頭砸穿了腦袋。”
水文情況可以根據水淹過后留下的蛛絲馬跡進行判斷,天文氣候就沒辦法了,縣志里沒有記載只能抓瞎了。
不過宋士慧還有別的辦法,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幾十年的老人,就是一部部活著的縣志。
靠天吃飯的莊稼人,要比縣志更為清楚密云縣的水文氣候。
宋士慧攔住老漢就是想通過他了解很多詳盡的氣候概況,一直閑聊到傍晚。
有旱煙桿子伺候著老漢也能耐得住性子,就一直陪著這個秀才老爺嘮嘮,眼看天要黑了,趕緊拱手道:“秀才老爺,到了晚上小老兒看不見東西了........”
宋士慧不等老漢說完,拱手道:“今天多謝老丈解惑,煙袋桿子就送給老丈了,天快黑了老丈還是回去吧。”
老漢趕緊擺手,一支煙袋桿子少說也得一分多銀子,太貴重了:“這可使不得,小老兒哪里敢要秀才老爺的東西。”
老漢還沒說完,宋士慧離開了潮河邊,要是不離開,這位貧寒老丈更不敢帶著煙袋桿子離開了。
老漢看了看手里的煙袋桿子,看了看宋士慧的背影,咬了咬牙,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趕緊離開了這里。
宋士慧帶著京師大學堂的學子們回到了遠處的涼棚,點著蠟燭開始熬夜記載密云的氣候概況。
“冬季干旱,春秋多風,夏季多雨,降水集中在六月到九月之間。”
“屬于中緯度大陸性季風氣候。”
........一直持續到深夜。
深夜。
官僚鄉紳們在這個戰亂不斷百姓流離失所的崇禎年間,開始了紙醉金迷的豪奢宴會。
空曠的田野間。
一間涼棚。
亮起了微弱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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