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笑站著,心忽然有點涼。
這人一看就是個普通百姓,易銘他們,對一個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也下手這么狠嗎?
腳腕忽然被人扣住,她低頭一看,那獵戶緊緊抓住她的腳踝,嘶聲道:“求你……求你……帶我回家……我得去通知她……”
厲笑盯著他的眼睛,那眼神里滿滿焦灼和痛苦,她又看看車隊消失的方向,最終將受傷的人架了起來,順著他的指引,蹣跚地走入一條隱秘的岔道。
文臻凝望著那條躍動的黑影,對方速度挺快,只是看起來有些怪異,過于龐大。
她那雙利眼,比常人目力要好,既然發現了異常情況,按說就該帶著燕綏趕緊離開,但她剛剛挪動腳步,便又停住了。
她認出了那兩人。
一個是大牛,另一個,竟然是厲笑。
這讓她非常詫異,隨即想起厲笑即將前往西川成親的事情,算算時間和路程,很有可能成親的隊伍已經行到這附近。
那么,易銘在不在?
這個想法讓她心中微緊。
易銘如果來了,今夜絕無生路。
烏海之上雖然她沒有直接和易銘打交道,事后林飛白和燕綏卻都和她說過,要小心易銘這個人。
能讓這兩人特意提醒,西川易家的小公子就絕不會有負盛名。
厲笑雖然在烏海之上沒有和她作對,還幫過忙,但畢竟是易銘的未婚妻,女人在愛情中沒什么理智可言,她不能把燕綏的安危,寄托在對厲笑立場的期待上。
她下了墻,隱身在門背后,聽見那兩人走近,大牛的步伐踉蹌,還沒到就在門口嘶聲喊起來,“姑娘……你快走……有人要來殺你們了……”
文臻心中一驚,還是沒動,她怕有詐。
隨即聽見厲笑道:“咦,果然是近路,他們竟然還沒到!”
門外大牛聲音漸漸虛弱,“……這位姑娘,煩你進去和他們說……快走……”
門口厲笑卻嘆了口氣,道:“如果你的朋友現在還沒走,那一定就走不了了。”她似乎呵呵笑了一聲,“那個家伙神神秘秘的,我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他想做的,一定能做到。”
她語氣聽來有些不滿。
文臻心中一動。
在烏海船上之時,她就發現,那對未婚夫妻之間,似乎有些問題。
同時她也隱隱約約想到一些事兒,有了一些猜測。
忽然厲笑輕喝一聲:“來了!”隨即墻頭人影一閃,厲笑已經夾著大牛翻了進來。
翻下來之后她看一眼大牛,嘆口氣,道:“還是撐不住啊。”
她扛著大牛的尸首,看樣子想找個地方先把尸體放好再走,眼看就快走到地窖,忽然肩膀被人一拍。
厲笑驚得猛地一個翻身,大牛的尸首啪地一聲落地。
她回頭,才看見一個嬌小的女子,站在她后面,并沒有什么動作,只低頭看著大牛的尸首,隨即便抬頭。
厲笑緊緊盯著那女子,只覺得她抬頭那一霎,眼底似乎有晶瑩一閃,但隨即消失,快得像是錯覺。
她若有所悟,道:“你便是這獵戶死也要通知的朋友吧?快點走吧……”她忽然住口,搖搖頭,道:“來不及了。其實就是你一看見我們就走也沒用。他一旦真要抓你們,那肯定早早就派人堵住出山的所有通道了。”
她說完不看文臻,拍拍衣裳上的灰,轉身準備走。
她不打算多管閑事。
嫁了易銘就是他的人,就得共進退,沒有先背叛違拗他的道理。
她剛剛抬腿,就聽見身后女子,聲音甜美,笑著問她,“你想不想知道,你的未婚夫,為什么總對你不冷不熱,若即若離?”
易銘和他身后幾十人,立在破舊的大牛家小院門前。
桃花瑟瑟發抖,不住回頭看黑暗的山路。
院子鎖著門,黑沉沉的,看上去沒有任何人。
“我們走的時候……沒有鎖門……他們可能……可能已經走了……這位公子……這位公子你派人回去救救我夫君吧……我已經帶你到了地方了……”
易銘笑了笑。
鎖門才說明沒走。
身邊屬下躬身請示,他點了點頭,屬下正要上前,忽然墻頭撲下一條人影。
易家的屬下急忙出手,將那東西擊飛,誰知那東西胸前忽然彈出長長的一截桿狀物,直射易銘胸口。
易銘聽那風聲也知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暗器,卻也謹慎地退后半步,手中一截銀亮短棍一撥便將那物撥走,誰知那東西也不知怎的竟然勾在了他前襟衣裳上,易銘這一撥,嗤啦一下,前襟和里衣都撕裂,里衣里頭似乎還有些什么,易銘反應卻很快,猛地一個旋身,衣袍飄飛間伸手一攏,再轉回身時,裂開的前襟已經被一個夾子緊緊夾住。
這一下突然,易家屬下都沖上來,團團圍住易銘。
易銘在人群中不動,忽然瞇起眼睛,看著黑暗中的小院,眼神晦暗不明。
小院的門有很多裂縫,足夠人趴在上面將外頭的情形看清楚。
厲笑慢慢地從門縫前直起腰。
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地窖口的文臻,文臻對她勾了勾唇,用口型問她,“如何?”
厲笑的臉色很難看。
她不是傻子,和易銘訂婚已久,也曾追隨他走過大江南北,日常相處,遮掩再嚴密的人,在一個對他芳心托付時時關注的人面前,也難免露出蛛絲馬跡。厲笑其實很久之前,心底就隱隱約約飄過一個可怕的猜想,只是心中始終不愿承認罷了。
若不是心中存疑,又怎么會今晚不顧一切地追過來?
但便是有心理準備,真的看見那一幕,她那一瞬間還是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她是女子,女子如何遮掩自己,在遇見某些襲擊的時候會是如何動作,她有種天然的了解。
然而這又算什么?
兩大家族聯姻,十余年芳心托付,一腔癡情,到此刻,都成了笑話。
他怎么可以?怎么敢?
他將厲家當成了什么?將她厲笑當成了什么?
一個他可以瞞天過海走上易家最高峰的墊腳石嗎?
那些年她曾含笑試探,曾溫柔依偎,曾脈脈訴請,曾為了他違背老父,雙親已老卻不伺奉于膝下,跟著他東奔西跑,只為多看他一眼,多陪他一刻。
那時候他在想什么?是膩煩她的黏纏,還是嘲笑她的癡妄?
那些年她的拋卻一切,不過是別人的淡淡厭煩。
那些年她以為的花前月下,卻是別人的易釵而弁。
她厲笑,把自己活成了世上最大的諷刺。
厲笑渾身輕輕顫抖起來,齒關敲擊格格作響,她覺得很冷,卻不知是這雪夜太冷還是心底的寒意無邊綿延。
她在一片茫然中回頭,沒看見地窖口的文臻,只看見地上一行字。
“不要輕舉妄動。只要你幫我,我就幫你報仇。”
厲笑盯著那字,不知怎的,滿腔的悲憤恨怒便在那一個字一個字的琢磨一般的閱讀中,漸漸平復。
她冷靜了許多。
方才,她想就這樣出去,大罵易銘一頓,一刀捅穿她的心口。
但現在她冷靜下來了。
此刻,她的護衛還沒追上來,四周全是易銘的人,她揭穿他,面對的很可能是被滅口的下場。
易銘絕不會允許她揭穿自己最大的秘密。
和死一個新娘得想借口糊弄厲家比起來,自然是他的未來更重要一些。
剛才的試探也已經打草驚蛇,她無法出其不意殺了易銘。
她深吸一口氣,忽然大步向前,打開門,走了出去。
同時大聲喝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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