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老方擅長的是醫術不是偷術,在這半山小院四處看守之下怎么偷,一點頭緒都沒有。
想了半天,方人和懊惱地攤開手,文蛋蛋骨碌碌滾了出去,彈向后窗方向,方人和看見那窗,忽然眼睛一亮,急忙沖到門口,從門縫里看出去。
外頭看守的兩個漢子,正背對著他在啃雞腿呢。
方人和跳起來,拿過自己的藥箱,從藥箱底層抽出一個暗屜,里頭是一些和易銘那個包袱里很像的長短零件。
方人和傳易銘醫術,易銘自然也會給他一些機關小物用來防身,這里就是一個簡易的萬能爪。可以用來過淺河,爬山,墜落時自救等等。
方人和有點陌生地組裝好了那爪,按照用途安裝在自己手腳上,并抽出一卷細絲,那絲線明光錚亮,一看就非常柔韌。
方人和把細絲栓在床腳上,爬出后窗,雙手彈出爪勾,雙腳彈出匕首,一步步向下攀援。
看守的人好像毫無所覺,從頭到尾都沒進門看一下。
方人和小心翼翼往下爬,但是畢竟年紀大了,體力不支,爬到半山時,忽然腳下一滑,沒能插入石縫,整個身體頓時失去平衡往下栽去。
忽然有人躍出,一把將他接住,兩人落在下方崖壁斜斜伸出的一棵矮松上。
方人和驚得臉色青白,好半晌才記得向人家道歉,那人是個長臉高個漢子,一張口,就說了句共濟盟內易銘的探子才知道的暗號。
方人和頓時放下心,這是自己人。
對方說自己在采藥,有種藥只在飛流峰崖下生長,且只能在黎明和清晨交界之時才會開花,結果遇見有人落崖,便順手一救。
方人和便報了自己身份,對方又驚又喜,忙將采上的藥獻上,方人和一看,確實是珍稀藥物,便老實不客氣地收下了,對方便又訴說近日身體不適,請老神醫給瞧瞧。
人家救了命又送了東西,方人和再古怪也沒好意思拒絕,便給他看了看,指出一些小毛病,說明沒有大礙,對方看似松了口氣,卻還是不放心,叨叨請教如何調養如何根治,顯得十分憂心的樣子,方人和急于離開,十分不耐煩,先還指望他背自己下山,敷衍幾句,聽著聽著牛脾氣發了,忍不住嗤笑道:“你這人如此婆婆媽媽,真是枉為男子。你這算什么病?不痛不癢不傷壽元,還愁成這樣。這要換我方才診治的那位,豈不是要當場跳崖?”
“老神醫,您說的可別是咱大當家吧?”
“那倒不是。”
“那可真是個倒霉蛋兒。不過如果換了我,真的沒治了,那就跳下去一了百了。”
“倒也不是沒治。那可不僅僅是個倒霉蛋,還是個蠢蛋,藥就在身邊卻不曉得用,還送給別人了。”方人和山羊胡子一翹,得意地拍了拍腰間。
“這世上哪有這么蠢的人,您老別和我玩笑了。”那人探頭看了看山崖,“離底下不遠了,咱們這就下山吧,老神醫,來,我背你。”
方人和一喜,急忙趴他背上,感覺他下山雖然不快,但是十分穩健,心下歡喜,得意洋洋地道:“倒也不是他有多蠢,只是不懂行,坐擁寶山而不知。大燕冀北柳家是名醫世家,雖然聲名不顯,但其實世代相傳,底蘊極深,早年有位先祖最喜歡搜集海外奇藥,保不準有辦法。不過,其實啊,倒也未必非要跑那么遠,這玩意兒才是個寶物,拿來做藥引煎了,絕對有效。”方人和又拍了拍腰間。
文蛋蛋在他的腰帶里瑟瑟發抖。
“那玩意兒?”
“你就不必問了。”
“好咧老神醫,我不問。您抱緊我了啊。”那人蹭蹭蹭下山,速度比先前快了許多。
方人和一路只緊緊捂著那個裝文蛋蛋的腰帶,防人之心不可無。
到了山腳,那人十分熱情,還背著方人和繞過了山腳崗哨,一直把他送到了山門之外,放下后也沒多停留便告辭了。
方人和把捂住腰帶的手松開,此時才放心地感嘆一句:“共濟盟的兄弟們真厚道啊!”
他悠悠然向虎軍的集合地走,一邊走一邊準備再掏出文蛋蛋欣賞一下,總覺得這東西不僅僅是一顆珠子呢。
手一摸,便僵住,再摸,半晌,方人和的咆哮聲響徹半山:“殺千刀的共濟盟!”
文蛋蛋在路上滾啊滾。
說好的,等老家伙說漏嘴,它便自己溜出來回家去。
叫老家伙竹籃打水一場空。
但是它現在滾的方向,并不是回共濟盟的路。
文蛋蛋害怕了,不敢回家。
那老家伙說了,拿文蛋蛋煎藥,就能治那個黑心鬼的毒。
回去是什么下場?以文蛋蛋百年的智慧,自然知道那就是被自己的便宜半路主人洗洗唰唰下鍋熬湯啊。
以文蛋蛋百年的智慧,當然不能傻傻回去讓自己落這樣的下場。
文蛋蛋在路上滾啊滾,想著自己成為第一個沒有主人的蠱王也不錯,從此海闊天空,廣收小弟,笑傲江湖,走上人生巔峰。
多好。
就是總靠這樣滾啊滾啊趕路,既掉價又頭暈。
要是有個小弟背著就好了……
文蛋蛋正這么想著的時候,完成挑撥鹿軍熊軍任務的八哥飛回來了,文蛋蛋歡喜地一蹦三尺高,八哥小弟果然看見了,飛過來載走了文蛋蛋。
文蛋蛋揪了揪八哥的羽毛,示意它往南邊飛,便放心地在八哥的羽毛里滾來滾去,找個舒服的地方睡著了。
它做了一個夢,夢里面,八哥帶著它飛到了傳說中美麗的海島上,那里藍天大海,白沙綠椰,金發燦爛的海妖在碧浪中歌唱,它就睡在海妖同樣波濤洶涌的胸上……
飛流峰半山,一身共濟盟嘍啰打扮的英語,向文臻回報從方人和那里弄來的情報。
老方能逃走自然是文臻的放水,指望老方乖乖說出治療方法是不可能的,只能用計。
所以把老方安排在有后窗臨谷的房間,英語早就打扮好了等在崖下。
文臻聽完,臉色一變:“那你有沒有接回文蛋蛋?”
“啊?”英語愕然,“蛋蛋不是說好了會自己回來嗎?”
“聽見這個,回來才怪!”文臻一拳擊在掌心。
英語他們不了解,她可知道文蛋蛋這個百年老妖,什么忠誠感歸屬感,段家說不定還能享受一點,她這個半路主人,想都別想。
文蛋蛋聽說自己可能被當藥煎了,不跑才怪。
“你會拿文蛋蛋給我煎藥?”對面,燕綏漫不經心地問。
文臻卡住。
會……的吧。
什么也沒有他的命重要。
如果真到了無法的那一步,別說文蛋蛋,她自己也可以煎一煎的。
她不怕自己成為冷血的人,只怕他活不長。
只是文蛋蛋終究是段夫人臨終相贈,也幫助過她很多,她沒把文蛋蛋看成寵物或者蟲子,某種時候那是比人類還有智慧的奇妙存在,值得珍惜。
她只是想,蛋蛋在,或許也能給她提供一些思路,這嚇跑了可怎么辦?
忽然聽見翅膀撲扇聲響,她一抬頭,就看見八哥飛回來了。
八哥身上,做著碧海金沙美夢的文蛋蛋,隱約聽見人聲,迷迷糊糊攤開身體睜開眼——
然后它差點從八哥身上滾下來。
為什么!
為什么看見的還是文小臻!
說好的往南飛直到大海呢!
百年蠱王文蛋蛋,建國后不能成精,不會說話是永遠的痛。
還沒來得及懊惱,就聽見燕綏那句問話。
文蛋蛋屏氣凝神。
久久沒聽見文臻的回答。
文蛋蛋憂傷地卷成珠子,決定還是自己滾到大海去好了。
燕綏往上瞟一眼,忽然唇角一翹:“別,你真煎了,我也不會喝,怪惡心的。”
文臻也往上瞟一眼,嘆一口氣,“煎不煎的,都是白說。丫都跑了。真是的,怕什么呀,我是那種煎友求生的人嗎!”
她惆悵地道:“我只是擔心蛋蛋,也不問問我們到底怎么想的,就這么跑了,它一個蛋,又沒什么社會經驗,這么跑出去,被人騙了怎么辦?被拐賣了怎么辦?被仙人跳了怎么辦……”
噗一聲,文蛋蛋熱淚盈眶地主動從八哥脖子上滾下來了,正落在文臻手心里,連滾了三圈表示內心的慚愧和激動,還在文臻臉上跑了三圈以表謝意。
它跑過的地方,疙瘩紛紛掉落,留下了一層透明的黏液。
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文臻覺得有點惡心,想要去剝,卻被燕綏攔住。
文蛋蛋跑完三圈,一個起跳,優美地躍入燕綏的茶杯里,濺起一片水花。
這下文臻也忘記剝黏液了,全神貫注地看蛋蛋在里頭游泳,文蛋蛋往常泡澡,都是珠子形狀,這回卻顯露了原型,整個身體舒展開,就是寶光琉璃外殼的一只大蟲子,雖然美麗,也很詭異,尤其在茶水中撲騰,溫熱的茶水漸漸竟然沸騰起來,由碧綠轉為淡淡的粉紅,這下更令人覺得詭異了。
文臻怕燕綏看了之后死活不肯喝,干脆過去,將他眼睛一蒙,燕綏輕笑一聲,反手抱住了她的腰。
片刻后,文蛋蛋嘩啦一聲出了水,躺在桌子上肚皮朝天喘氣,身體眼見著竟然縮小了一圈,連帶外殼的琉璃光彩都暗淡了一些。
文臻便知道,這是動真格的了。
她心中有些感動,看一眼那茶水,卻是臉色快和那茶水一樣了。
那茶水已經變成了文蛋蛋外殼一樣的顏色,五彩斑斕,每滴水珠都像在無聲吶喊太可怕不能喝!
燕綏這人,茶葉不齊整都不喝,更不要說這顏色詭異的文蛋蛋當他面弄出來的洗澡水。
看一眼燕綏,果然滿臉寫著“這是洗澡水這是臟水誰知道文蛋蛋先前有沒有小便大便之后還沒擦這樣洗澡過的水打死我也不喝”。
文臻不等他說話,雙手一伸摟住他脖子,笑道:“我們要不要玩一點情趣游戲呀……”端過那杯茶喝了一口,一口下去險些吐出來,咬牙忍住,笑吟吟往燕綏的唇湊過去。
燕綏凝視著她,最終一笑,迎上去,接了她渡過來的這第一口洗澡水。
果然沒有,燕綏臉色雖然不好看,但并無什么異狀。
好一會兒文臻才氣喘吁吁地仰頭掙脫,微微有些豐厚的唇瓣嫣紅晶瑩,水光閃爍,襯著同樣剔透瑩潤的肌膚,宛如冬雪里盈盈顫顫一顆粉色果凍。
她臉上的黏液忘記擦拭,片刻后干了結了一層透明薄膜,此刻耳鬢廝磨,薄膜碎裂,一片片落下來,文臻覺得好笑,仿佛做面膜似的,便伸手摸一摸,一摸肌膚滑潤無倫,宛如剛上了一層細膩的滑粉,手指上去就自動落下,她怔了怔。
不過她皮膚本就很好,四人黨里,她比太史闌景橫波白,比君珂皮膚細膩,是最為白嫩的一個,想著再好也好不到哪去,也沒在意。
倒是那洗澡水還沒喝完,她還想故技重施,結果燕綏已經端起那杯茶,看也不看一口氣喝完。
文臻沒說話,眼底微微的笑意與感動。
依燕綏的性子,真是寧可早死都不會喝這么惡心的東西,這純是她拿自己來威脅他,他怕她沒中毒的人,喝了這洗澡水反而中毒呢。
英語早已笑瞇瞇往回走了——殿下被文姑娘吃得死死的,不怕的。
燕綏喝完藥,見文臻目光灼灼望著他,似乎想現在就看見他藥效起效一樣,不禁一笑,捏了捏她的臉,結果沾了滿手的疙瘩。
文臻這才發現,這回文蛋蛋滾過之后,那些疙瘩已經變脆風干,徹底不能用了。
對面的燕綏眼神變深,文臻在他深黑的眸底都能看出自己發光的白,心中一動,掏出小鏡子左右照照。
倒也不是像想象中一樣,忽然便美若天仙了,就是似乎更白了些,毛孔更細了些。
文蛋蛋還有美白效果,真是意外之喜。
文臻收了鏡子,得意洋洋想,自己本就是最白的,等到和那幾只相聚,羨慕死她們。
當然,很久以后,當她終于和那幾只相聚,試圖嘚瑟的心卻瞬間被景橫波和君珂的毫無瑕疵的肌膚踩在了谷底,然后意圖在太史闌面前挽尊,卻再次被容娘娘的肌膚踐踏,那是后話了……
一夜沒睡,文臻打了個呵欠,催燕綏去睡,明日好像就是上天梯之比了,既然老方說共濟盟也有藥,而上天梯一路爬上去的,到最后是有獎勵的,文臻想著干脆冒險再呆幾天,最起碼把共濟盟的藥拿了再說。
文臻進了自己房間,燕綏剛要跟進去,砰一聲門關上了,過了一會,窗戶打開,文臻抱著一個大包裹,里頭是燕綏慣用的枕頭被子,他有時候會在她這里躺一躺。
她把包裹塞在他懷中,掛出一個牌子,窗戶關起,牌子在風中飄蕩,上面寫著:燕綏、男人與狗不得入內。
燕綏:“……”
易人離從他身邊晃過,不懷好意地道:“殿下,她將你與狗并列,在罵你。”
君莫曉端著下巴:“不,我覺得這好像在侮辱殿下不是男人?”
燕綏輸人不輸陣,抱著包袱昂然而過:“不,她只是難以承受我太過男人而已。”
君莫曉呆呆地看著他抱著被子走了,好一會兒臉色一變,猛沖過去,“殿下你什么意思?啊?”
燕綏哪里理她,施施然走了,君莫曉再轉回去沖到文臻那里:“啊啊啊文小臻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腦子發昏色令智昏昏頭昏腦把自己給……”
文臻一把把她拽進了室內。
燕綏對中文道:“君姑娘一把年紀了還不嫁人,越來越聒噪瑣碎面目可憎,可見女兒本是嬌花,若無人早日采擷,便要長成路邊的韭菜花了。”
中文望著門縫里露出的君莫曉的背影,無意識地吸一口口水:“我喜歡吃韭菜花……”
“當”地一聲,君莫曉手里的鍋鏟飛過半個庭院,招呼到了他的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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