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頭還有很多事需要大家坐下來慢慢商量,文臻也不想一時給大家壓力太過,壓力要給,此時也是最合適的時候,但得張弛有度。眼看眾人神情有些復雜,便道:“既然隔欄拆了,那就去順便看看熊軍兄弟們的屋子吧。”
潘航瞄了一眼垂頭喪氣的共濟盟高層,十分爽快地一擺手:“歡迎之至,大當家請。”
鳳翩翩看一眼潘航,低聲對文臻道:“還是稍后再看吧……”
“翩翩,我知你捍衛共濟盟之心十分熾熱。我知你便是寧愿自己受辱也不希望共濟盟受辱,但是請你莫要忘記,從今天開始,共濟盟和熊軍便是一家,也必須是一家,我不會再給共濟盟機會,如果這次還是不成,我不介意散了共濟盟。”
文臻轉頭看鳳翩翩,“所以,帶共濟盟的人去看熊軍的屋子,就好比帶你去看我的屋子,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轉來的眸子笑意盎然,盈盈如映了水的星光和映了星光的水,璀璨卻又微涼,看得鳳翩翩心內一顫,隨即明白了自己早已被眼前女子看透。
也明白了,這也是自己,最后的機會。
她立即退后一步,對潘航笑道:“是該向熊軍兄弟們多學學。”
潘航頷首一笑,竟是絲毫沒有謙虛,當先引路。果然,熊軍的屋舍并沒有分出高下階層,也十分整潔有序,士兵們精神氣也明顯要高上一層。看得共濟盟的一眾頭目臉色由紅轉紫,到最后垂頭不敢抬起。
便這樣也夠了。文臻便命眾人各自辦事。她親自下廚,做一頓合伙飯。
她所帶來的人以及原本的伙房的人全部打下手,伙房外擠滿了人,文臻廚神之名遍天下,能吃到她親手做的菜,眾人都很興奮,人們擠在一起,都在議論著今日的好口福。
尤其文臻原本就是只給皇帝下廚,入朝之后步步高升身份貴重,眾人哪里能想她居然會親自做飯,離飯點還早,大家便在伙房外排了長隊。
文臻今日給了大家一頓殺威棒,此刻便是要給甜棗的時候了,所以這次是現場教學,也不打算做什么大菜,選擇適合大鍋飯的家常菜。
一群人圍在文臻身邊,神情緊張地聽她現場教學。
“這道菜是虎皮青椒,最是開胃下飯。做這菜火不能大,干煸時一定不放油,翻炒不可斷,炒之前先用鍋鏟按壓出水分,表皮出現白色焦斑再放油放水,如此才能出虎紋效果……”
“如果調料不足,香芹的梗可以不扔,加入燉菜和湯中,香氣更濃……”
“撒鹽要邊炒邊撒,要從高處撒落,比較均勻……”
“烤雞烤制之前,可以先把雞綁起來,這樣雞肉受熱均勻,雞胸部人字形肉處更加柔軟多汁……”
“這香菇干了也不要扔,用清水洗一洗,剪掉根部,泡一會兒,再把水擠干,加鹽和蛋清和面粉攪拌放置一會兒……去燒熱水汆一下,再冷開水沖一沖……是不是鮮嫩多了……”
“這蝦仁用牛奶面粉蛋清上漿之后再炒……”
“豬肝的腥味用蔥頭和鹽先腌一陣……”
“這牛肉有點老……不,不用扔,拿嫩姜擂成汁撒上去……”
“燉老鴨時間不夠是嗎……去后方池塘里摸幾只田螺來……”
伙房里的人團團亂轉,忙的。伙房外的人也團團亂轉,急的。
那一陣陣的爆炒燉煮油煎清蒸的香氣,馥郁纏綿又涇渭分明,不要錢似地往人鼻子里鉆,鉆得眾人恍惚感覺是不是都被這饞蟲鉆進了心里,要不怎么從心里到骨頭都在發癢,都在叫囂著比平常多幾倍的饑餓感?
要不是文臻今日出現得太突然,行事又令他們震懾,這群人早就沖進了伙房,見菜就搶。
而伙房內眾人也在震驚文臻的臂力,這樣的大食堂,炒菜用的鍋鏟也是巨無霸級別的,眾人目瞪口呆看著嬌小的文臻站在和快和她差不多高的鍋前,掂著比她胳膊還粗的鍋鏟,揮鏟的姿勢輕輕巧巧行云流水也罷了,那沉重闊大幾乎可以裝下整個她的鐵鍋,怕不有百斤重,她怎么也能輕松掂起來?
眾人看著那鍋鏟閃爍精光,在空中劃過一道道流利的雪亮的軌跡,看著那黑色大鍋在那雙小手中像一片紙一般,輕巧順時針蕩過一圈,再往前一送,而炒勺也同時一晃,鍋內色澤鮮亮的菜肴翻騰而起,再被那鍋接住。
明明很流暢很美的動作,眾人卻齊齊打了個寒噤。
是誰說大當家只擅長巧功夫和用毒手段,不擅長硬拼的?
如果這出神入化的鍋鏟,招呼到自己脖子上……
眾人看一眼大當家,一手放下鍋,另一手已經拿起了旁邊的菜刀,一陣疾風暴雨奪奪之聲后,所有的土豆都被切成了長短一致粗細一致的金黃色的絲,前后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
……嗯,也就是個土豆的下場吧。
伙房門前,長長的隊伍就快排到了谷外。
共濟盟的頭目們也混在隊伍里,以前他們是習慣性有自己的專門一間小屋吃飯,此刻為了表示對大當家新政的堅決擁護,都老老實實排隊。
熊軍的人卻還站在一邊,有點新奇有點陌生地瞧著。
他們原本是西川五軍之一,西川不入朝廷之令,他們又是管理封閉的軍隊,所以對文臻的廚神之名并不如雷貫耳。只是聞著香氣逼人,倒也舍不得離開。
幾個大鍋推了出來,今日是來不及改建食堂了,文臻準備等有時間,也按現代食堂的模式推行一下。
一個招牌掛了出來。
今日供應:虎皮青椒,酸辣土豆絲,糯米蓮藕,菌筍燒老鴨,回鍋肉,宮爆豬肝,蝦仁肉餅蒸蛋,點心是野茴香蔥油餅。湯是雙丸湯。
菜色算是豐富,但是文臻說了,深山食材運送困難,今日算是大宴,平日斷不可能這樣吃,所以每人都只能打菜一葷一素,點心每人一塊,湯每人一碗。
這下可生生把所有人逼出了選擇困難癥。
看著虎皮青椒皮薄軟鮮,碧綠油亮,香氣醇厚微辣,想吃。
酸辣土豆絲根根晶瑩,清脆適口,酸香氣息老遠就逼出一大包口水,想吃。
糯米蓮藕微紅軟糯,飽滿的糯米從蓮藕淡粉色的孔洞里瑩潤地擠出來,吸飽了蓮藕的清甜香氣,想吃。
回鍋肉片片薄如明瓦,邊緣被炒得火候絕妙,微微翹起,瘦肉嫩紅肥肉晶瑩,襯著褐色的豆瓣醬和深綠的蔥蒜,視覺上已經奪人眼球,香氣更是火山噴發一樣,方圓一丈之內都是俯伏之臣。
更不要說那肉餅色澤鮮嫩,鑲嵌著的蝦仁如白玉盤上瑪瑙珠,晶瑩彈牙,輕輕咬一口能聽見蝦肉爆破的微微脆聲,伴隨鮮汁迸發于唇齒,肉餅中加了蛋液和少許蝦黃,更添濃厚醇香……
排隊打菜的人們在鍋前左右為難,要了青椒又想肉餅,打了肉餅又要換老鴨。惹得打飯的女幫眾不耐煩,鍋鏟敲著鍋邊邦邦響。
“哎哎我要肉餅蒸蛋!啊不虎皮青椒好像更好些……回鍋肉也很絕啊!算了我要宮爆豬肝!”
“不行不行我沒法選,真的不能每道都要嗎?我每樣只要一點點都不行嗎!”
“等等我來擲個骰子,擲到哪個就哪個算了!”
在一旁冷眼旁觀了一陣子的潘航當機立斷,帶領著手下也加進了搶菜的隊伍。
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極限的,很快大家開始拼桌,拼菜。你一樣我一樣分開打,然后再湊齊一桌一起吃。
美食本就能拉近人與人的距離,等到文臻走出來時,看見的就是熊軍和共濟盟,共濟盟壇主和小嘍啰,都親親熱熱擠在一桌子上,從彼此盤子里夾菜。
文臻滿意地彎彎唇角,故意設置打菜份數,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看她出來,眾人紛紛站起,站起還不忘記把臉埋在碗中。
文臻笑著擺擺手,拿著一個緊急做好的餐盤,上面也是一葷一素一點心一湯,隨便擠在人群中間坐了,還沒吃的鳳翩翩也急忙跟著坐過來。
眾人沒想到女性當家如此不拘形跡,都有些不自在,然而看文臻毫無不自在,漸漸也便放開了。
文臻一邊吃一邊和他們聊。
“……這個啊,是餐盤,你們看這樣是不是又方便又衛生,我看這里竹子很多,回頭把樣式畫下來,用竹木一人做一套,以后統一拿這個打飯。”
“你,坐遠點,虱子都要掉我碗里了。對了回頭要給你們立規矩,個人衛生一定要講究,讓江湖撈下次給你們送一些我做的牙刷來,這留山有種霜草,嚼了以后口氣清新,當地人都在用,回頭你們也采些來。以后必須每日洗腳,每七日洗頭洗澡,衣服最起碼三日一換,個人衛生不達標的,考核自動扣分。”
“怎么,覺得娘們就是瑣碎,糙點才算大老爺們兒?拜托,糙是指心性,不是指頭發打結滿嘴牙垢一身油膩的污糟樣兒。建明十年南境駐軍忽然爆發大瘟疫,半個月時間十萬大軍死了一半,你們知道原因是什么?就是太不講究衛生,人自動成了細菌培養皿,軍中人口密集,一旦出現流行病,那就是極其可怕的后果,所以從今日開始,你們也不許喝生水,所有入口之物必須煮熟。”
“食堂的菜我會留下菜譜,也會在這里住一段時間,把伙夫教會了再走,以后啊,你們就有和今天一樣且一旬每天不重樣的伙食可以吃啦。”
最后一句引起了大家的歡呼,有人大聲笑道:“大當家,其實您先前那些許諾啊,現在看來都沒啥必要了,只要有這食堂,打他們嘴巴他們也不肯走啊!”
眾人紛紛笑罵。
“說得好像打你嘴巴你就肯走似的!”
“哎,我確實不肯走啊。人啊,活著圖什么?日圖三餐夜圖一宿。食宿有人管,生死有人問,血脈有人續,親族有人養,這世道,別說做到這四樣,只要有人能幫我們做到其中一半,也是燒了高香得來的福氣,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是!”
哄然應和聲里,無數只碗高高舉起來。
“敬大當家!”
文臻彎起眼睛,也高高舉起碗,站起身,和周邊的人一一碰過去。
碗邊碰擊聲音清脆,叮然不絕。
漢子們滿面紅光,仰望文臻的眼神熱切而尊敬。
遠處高樹上,英文一臉姨母笑,奮筆疾書。
“文大人一日收服熊軍共濟盟,恩威并施,雷霆雨露,手段不輸殿下矣。”
想了想又加。
“只是比殿下虛偽。看似與民同樂,其實嫌人家臟,啥也不吃。”
人群氣氛熱烈,林飛白坐在外圍,看著文臻的碗。
這女人明明一口都吃不下,卻偏偏能做出十分融入吃得正歡的姿態,周圍那么多人,就沒一個看得出來的。
林飛白看了一陣子交際花一樣的某人,看她端著一個餐盤,從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談笑風生,左右逢源,明明就一張嘴一個人,卻能將那許多人捋得清楚,對付得親切,安排得明白,從頭到尾,言笑晏晏,滴水不漏。
也就一頓飯,她便用美食和自己的親和力,將眾人的忠心再加一成。
但是菜完全沒動過。
他終于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來,進了伙房。
文臻過了一會兒,展示完了自己的親民,自認為已經給諸位屬下做好了榜樣,便很自然地將餐盤里還沒動過的菜分給周圍幾個年紀小的幫眾,完成最后一波的感激收割之后,才擠出人群,悄悄透了口氣。
此時天色已暗,不過離入睡還早,她卻覺得既困又倦,最近總是這樣,她想大抵是一個人在異地,心思用多的緣故。
此時也不能去睡,她還有事要做。
離開人群,獨自往原本的宿舍區去,那里帳篷還沒拆,幾個滿花寨子的姑娘守著。
這些女子雖然原先是阿節的親信,但是唯因是戴罪之身,又懷疑自己被下個蠱,因此為求活命,更加好駕馭,此刻都守在帳篷之前,看見文臻過來,才讓開道路。
文臻并沒有進去,隔著帳篷聽著里頭動靜。
微微的呻吟聲起,過了一會,楊龐同嘶啞的聲音傳來:“你……你……我怎么沒死……”
另一個聲音小心地道:“……四當家,是我,我……我接了處理尸首的任務,看你還有一口氣,把你救了下來……萬幸……”
楊龐同喘了一陣氣,語氣多了幾分感激:“多謝……多謝你冒險救我……我屋子里有好的金創藥,你去……取來……我要盡快好起來……我不甘心……”
文臻聽了幾句,笑瞇瞇地走開去。
楊龐同必須死,但是不應該太快的死。
用完再死比較合適。
但是他的罪行需要當眾揭開,揭開后不死根本說不過去,她之后收服共濟盟和熊軍也就無法推行,所以她當機立斷親自出手,卻在出手時留了他一線生機,并在給他的嘍啰們下蠱時,留了幾條活口,在其中選了一個最靈活最怕死的,交給這個嘍啰救下和照顧楊龐同的任務。
如今這個任務完成得不錯。
她示意姑娘們繼續看守,但不可發出聲音,轉身回鳳翩翩的小院,晚飯沒吃,肚子里感覺不大舒服,一直有輕微的反胃感,卻又覺得肚子很空,但又想不出想吃什么東西。
奇怪,她向來還是很注意調養身體的,好端端胃怎么壞了呢。
文臻慢慢地走回去,她住在聞近檀的屋子里,一邊推開門一邊思索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聞近檀需要解救,但不必急在一時,很簡單,聞近檀在她來留山之前就去了總寨,真要出事早就出事了。從楊龐同的態度來看,聞近檀應該還在和留山周旋中,大祭司可能更希望聞近檀帶著共濟盟和熊軍,成為他的傀儡。
而她,并不打算去大祭司的地盤冒險送人頭,想在自己的主場,把解決大祭司和解救聞近檀一次性解決。
她推開門,忽然停住,隨后后退,拳風擊出,窗戶蕩開。
借著外頭的月光,她看見桌子上一只碗冒著熱氣。
文臻怔住,回頭看了一眼,確定鳳翩翩還在和屬下開會,不會是她送飯。
隨即她收拳,進門,點燈,看清了桌上是一碗陽春面。
湯色淡褐,閃著細微的油光,面條看起來細長筋道,散發著淡淡的麥香,點綴一些碧綠可愛的蔥花。
是一碗賣相很不錯的面條。
不過在文臻這樣的行家看來,這面筋道有點不夠,湯雖然清淡,但是底味調得也不夠好。
共濟盟哪怕伙夫也是好手,不會存在面揉不筋道均勻的問題,除非那人本身手上力道不均勻。
文臻立在那里,有些驚訝有些感動也有些頭痛。
小白同學真是太倔了。
身后門響,她回頭,是鳳翩翩回來了。
文臻捧起面條,招呼她道:“翩翩,多謝你啊,看我沒吃晚飯,還讓伙房專門給我做一碗面。”
鳳翩翩:“啊?什么?我沒有……”
她的話音在接收到文臻含笑睇來的眼風時戛然而止。
“……啊你喜歡就好。”
吱呀一聲,窗扇打開,被安排住在另一間空著的屋子里的林飛白,站在窗口。
文臻眼尖,一眼看見他手上被燙傷的傷痕。
轉過眼光,她將只吃了兩口的面條往窗臺上一擱,道:“味道不錯,可惜我不餓,翩翩代我謝伙房用心了。”
“啊……好。”
啪一聲,窗扇重重關上。
文臻收了笑,也關上窗。
鳳翩翩一臉懵,過去拿起那碗面,嗅了嗅,嘟噥:“伙房誰手藝這么差?”
------題外話------
昨天好像已經滿了一百八十萬字。
按說該結束了。
我這收不住的筆哦。
憂愁。
有很多非必要情節不會展開了,將來如果可以,放番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