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發現采桑寒鴉連帶沒有隱身跟在她身邊的冷鶯也都被綁住了!
文臻:“……”
陰溝里翻船了啊這是!
真是大意了,沒想到這村子一群的白眼狼!
屋子里滿滿是人,鄉佐帶著一批漢子臉色鐵青地看著她,道:“第三天了,馬上包稅就要來了,連輛馬車影子都沒瞧見,姑娘,你行事不仁,就別怪我們無義了。”
“諸位,至于這樣急躁嗎?包稅這不還沒來嗎?”文臻吸一口氣,“我犯得著騙你們嗎?我拿出真金白銀耍你們好玩嗎?”
“包稅來了又怎樣!你從頭到尾派出人去找糧了嗎!你一定是和包稅勾結了的大戶!就是騙我們抗租,好把我們騙去服苦役!”
“……想象力可真特么豐富……”
人群后,一個粗嘎的嗓子忽然道:“我要說,她一個丫頭片子,真要有這壞心思,也沒這么容易給你們綁倒了。”
“啞嬸兒你不閉嘴沒人拿你當啞巴!”
文臻聽出是那個寡婦的聲音。
又有個怯怯的聲音道:“這位姐姐是好人,她救了我們一家……”
是蒙珍珠。
鄉佐一揮手,“把蒙家的一家子也看住了,說不準這一家也被收買了要賣了全村。”
姑娘哭喊著被推搡走了,文臻吐出一口長氣。
外頭忽然有車馬聲響,有個清朗的聲音問:“有人在嗎?”
文臻一怔。
現在來的應該是蔣鑫,但是這聲音卻又不像,但是聽著又有幾分熟悉。
她“哎”地一聲應答,對鄉佐等人道:“糧食來了!”
眾人愣了愣,一窩蜂涌出去,文臻喊:“文蛋蛋!”
天殺的,文蛋蛋不知道浪哪去了。
她掙了掙,掙不動,這繩子夠結實。
快速地渾身上下感覺了一遍,她臉色一變。
身上的所有裝備都不在。
這事兒就蹊蹺了。先不說到底什么神奇的藥能夠迷倒她,普通村民如何能夠知道她身上的各種隱秘武器配置?
如果有人能夠迷倒她,拿走她的所有裝備,那么為什么不順便殺了她。
文臻心中流過一個名字,一瞬間汗毛倒豎。
外頭,村民們擁出去,一眼看見破車,瘦馬,青袍,書生。
書生俊秀清雅,如玉山朗朗。車簾子在風中飄蕩,人們伸長脖子朝里張望,別說滿袋的糧食,一顆米都瞅不見。
這就是等了三天的“糧食”?
這就是那個女騙子嘴里解決問題的關鍵?
村民們出離憤怒了。
出離憤怒的村民,在經過第一次的順利的暴力出手后,很自然地選擇了第二次的暴力出手,一個漢子猛地跳起來,碗大的拳頭,狠狠擂上了一個長揖還沒做完,正要詢問文臻所在的書生的腦袋。
書生一聲不吭,砰然倒地。
隔著一條窗縫隱約看見的文臻:“……”
但是這書生腦殼比想象中頑強,他竟然沒有被第一時間打暈,捂著腦袋搖搖晃晃要起身,一邊怒聲道:“何等惡徒……竟敢毆打朝廷命官!”
文臻暗道要糟。
“什么官不官!豬圈里去吃屎吧你!”一把耙叉子重重敲下來,正往懷里摸索什么的書生晃了晃,終于轟然倒地。
啪嗒一聲,一塊臧藍底鑲金邊令牌落地,被鄉佐撿起,翻來覆去地看,卻不識字。
片刻后,同樣被捆得直挺挺的書生被抬了進來,被扔到地下滾三滾。
文臻一瞧。
呵,那個書呆子張鉞。
他好好的怎么會來這里?
文臻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不禁呆了一呆。
看見他脖子后頭好大一個包,不禁有些發愁。
真是八十老娘倒繃孩兒。事情怎么就發展到了這么詭異的一步,張鉞為什么會孤身來此?自己的護衛隊又去了哪里?
屋子外頭村民們商量著等包稅的來了之后,將這兩個騙子交給包稅,讓他們自己掏錢給自己贖身,那書生看著窮,那女子卻像個有錢的,或許銀子掏足了,大家也就免租了。
文臻一邊聽著一邊嘆息,窮**計富長良心此話誠不欺我。
但她的神情已經微微緊張起來。文蛋蛋不見了,自己的裝備不見了,無法自救,耿光等人莫名沒來,護衛們也全部被放倒,現在張鉞也落入村民之手,等會包稅的人來了,萬一那伙人和湖州不法官員或者軍方勾結,發現了自己和張鉞身份的不對勁,就勢把自己兩人滅殺在這小村內,那就真的栽得冤枉了。
正想到這里,就聽見外頭一陣喧鬧,果然包稅帶著那一群手下來收稅了。
文臻聽見那鄉佐帶著村民迎上去,說了些什么,隱約那包稅聲音有怒氣。忽然身邊張鉞哎喲一聲,悠悠轉醒,文臻大喜,急忙道:“張大人,你怎么樣了?”
張鉞愣了一陣,眼神好容易才轉了清明,看看她這情狀,先是一喜,隨即倒抽一口冷氣道:“文大人,你怎么也落到這般田地了?”
“張大人還是趕緊先告訴我,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你是不是我的長史?蔣大人呢?我派去接他的護衛都去哪了?”
“是。我便是湖州新任的長史。陛下指派我和蔣大人一起出京來湖州。蔣大人本來要來小葉村,但是臨時得知湖州那起子官員,擺出了好大的架勢說要迎接新刺史上任,擾民無度,蔣大人怕他們攪出事來,令你還沒上任就被壞了官聲,便趕緊先去湖州了。湖州是那群人的地盤,人帶少了沒用,所以護衛都跟去了那邊,蔣大人讓我先來這邊看看,助您便宜行事。”
“這歡迎還真是熱情啊……”文臻嘆口氣。
本想把蔣鑫弄來見證這一年三賦的事情,沒想到按起葫蘆起來瓢,湖州那邊還在作妖,張鉞這書呆子來能有什么用?平白多個拖累。
張鉞忽然伸手摸衣襟,道:“我的令牌呢?”
“什么令牌?”
“觀風使令牌,蔣大人怕你這邊事情棘手,給我讓我拿了做憑證的,他說反正湖州別駕他們都認識他……我剛才拿了想對村民宣示身份,然后就挨了一擊……”
文臻霍然轉頭看向窗外,此刻才發覺外頭已經安靜了一會兒,“糟了!”
“怎么了?”張鉞被打得暈暈的,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令牌鄉民認不出來,但是那些包稅的游走官場,一定認識,一旦給他們認出身份,這些人做賊心虛,萬一煽動唆使百姓……”
文臻話音未落,張鉞臉色也變了。
若是常規就任也罷了,刺史也好,觀風使也好,這些人發現了身份,自然要恭恭敬敬上前解綁賠禮。但是問題是湖州情況未明,文臻和張鉞是來捅馬蜂窩的,面對的是四面濃重的敵意。此刻外面忽然安靜,令牌被發現的后果未必就是那么美好……
屋外。
包稅定定地看著鄉民手中的令牌。
忽然低聲道:“你們啊……犯了大事了!”
鄉佐驚得渾身一顫,“怎么?怎么!”
“里頭的,是大官!是朝廷派來巡察的大官!”
“啊!這這,這怎么打了大官!快快,黑子,快去,把大官給接出來……”
“慢著。”
“包稅……”
“你想清楚。東堂律法,毆打朝廷命官,斬首,親族流徙三千里。這位官兒還是朝廷二品,真正的高官,他挨你們一板子,明天你們整個小葉村,也就雞犬不留了!”
“這這……我們給他賠罪……賠罪還不行嗎……我們也沒打出個好歹來……”
“什么賠罪不賠罪的,這是律法,是朝廷法度,是體制尊嚴,官老爺們的體面,是你們幾個泥腿子的賠罪能抵得過的?就算他不追究,郡守刺史也是一定要追究的,今兒你們把他們請出來了,明兒就等著自己披枷帶鎖被趕出湖州吧!”
“那……那該怎么辦……包稅……您給指點指點……”
“呵呵……你們自己犯下的孽……我可支不出什么好招兒……”
一陣焦灼的商量爭執,包稅斜著眼睛,給人群里一個混混使個眼色。
那混混便忽然壓低聲音狠狠道:“……什么大官!我們不知道!也沒見著!”
慌亂爭執聲一停,眾人靜了一靜,都緩緩轉頭看他。
混混扭過頭,用眾人聽得見的音量自言自語道:“一個孤身路過的書生,不見了,誰又知道!只要大家記得自己的性命,閉緊嘴!”
又一陣沉默。
人們面面相覷。
良久之后,都在對方眼里看見孤絕的狠意。
隨即眾人默默散開,包稅手一揮,帶著人走了,走開好遠,唇便綻開一抹冷笑。
這邊鄉佐身邊留下了幾個壯漢,將其余人都驅走,又命幾個人看好了蒙家的那一家子。才吩咐了自己身邊人幾句。
他們在商量這些事的時候,不遠處墻角,有一張黑黑的小臉探出來,隨即又被身后的人揪了回去。
屋內,張鉞跌坐長嘆:“未曾想未入湖州,竟然葬身此地!”
垂下頭想了想,又輕聲道:“文……大人,你別怕,我……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出去……”
文臻雙唇撮起,吹起無聲口哨。
墻縫里忽然鉆出幾只老鼠,向兩人沖來。
張鉞大驚失色,下意識掙扎要逃,卻被綁得死緊,只得拼命向墻角挪去,文臻咳嗽一聲,大義凜然地道:“張大人莫怕,它們沖我來就行——”
“文大人真乃眾官楷模——”張鉞感動得熱淚盈眶。
文臻:“客氣客氣。說起來您當初金殿作證,也算是為我正名,往日得您照拂,自該回報,自該回報。”
張鉞忍著惡心,看那幾只灰老鼠,爬上文臻潔白的手腕去啃那些繩索,不禁頭皮發炸,再聽文臻這說法,忽然覺得慚愧,自己堂堂男子,難道還要一個小姑娘擋在自己面前嗎?
再看著眼前粉團柔軟的少女,一臉正氣凜然,頓覺羞慚之意如長河之水滔滔不絕,一時連對老鼠的恐懼厭惡之心都忘卻,咬牙以前所未有的靈便蹭蹭蹭挪過去,閉著眼睛靴子一頓狂踩,“文姑娘別怕,我幫你踩踩踩踩踩!”
文臻:“……”
看著地上一片狼藉的鼠尸,她想哭。
不怕狼對手就怕豬隊友啊啊啊啊。
她的哨子已經被搜走,空吹目前也只能招來老鼠之流,何況門窗緊閉,召喚別的也進不來。
好氣。
她恨恨抬起腳,將那只還在肆虐的官靴狠狠一踹,張鉞哎喲一聲,被她踹到了另一邊的墻角,懵懵然地望著她,低頭看見靴子底黏著的鼠尸,頓時咬住了唇,急忙在墻上蹭掉。
但此時文臻臉色已經變了。
她聞見了油氣,稻草在地面拖曳的唰唰聲,急促的腳步聲,嘩啦啦的鐵鏈上鎖聲音,轟隆一聲,窗戶上壓上了鐵板,屋子里頓時漆黑不見五指。
再然后蓬蓬幾聲,黑暗底紅光一亮。
文臻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
張鉞微帶駭然的聲音響起:“怎么了?”
“他們放火了!”
文臻不再猶豫,道:“把她們幾個弄醒!”
“這個……這個……怎么弄……”
“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哪怕吻醒也成!”文臻簡單粗暴地答。
黑暗里也能感覺到張鉞的目瞪口呆,他好像低聲咕噥了什么,文臻沒聽清也不想聽,火焰的畢畢剝剝之聲響起,已經有熱力透入,她離開墻壁,全力調動體內的真力。
所有的東西和手段連帶毒和蠱都被搜個干凈,文蛋蛋被調走,連哨子都沒了,下的藥讓她渾身酥軟無法出手,對方確實夠了解她。
但是還差一點。
張鉞在那邊不知道搗鼓了什么,片刻后接連驚叫聲里,那幾個接連醒了。
文臻一聽見她們聲音,便道:“寒鴉,看看這屋子哪里還有比較薄弱的地方!”
黑暗里金光一閃,片刻后寒鴉道:“主子,西北角一處柱子里有白蟻,已經腐朽大半,若在以往,我撞上幾次就能倒塌,但是現在……”
有滾滾濃煙穿墻而入,她咳嗽著說不下去。
“冷鶯,你現在能瞬移嗎?”
“咳咳……主子……現在……我不能……我一點力氣都沒……”
溫度越來越高,濃煙滾滾而入,空氣里像爆開了無數辣椒,刺激得人無法呼吸眼淚長流,文臻先前已經看過了,知道屋子里沒有水,現在能做的,也只能趕在被濃煙窒息死之前,合力撞破那個柱子。
幾個人咳嗽著,掙扎著,都在呼喊著她,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文臻一言不發,忽然悶哼一聲,與此同時,金光一閃,破體而出,帶出一抹激射的細細的血流。
她手臂一振,手上的摻了皮筋的麻繩被金針劃斷,被她分持手中,再一劃,腳上繩子也斷。她沖了過去,金針過處,幾女的繩索都斷了。
“不要碰你們斷了的繩子。用盡你們的全部力氣撞那柱子!”
文臻抽出門閂,拋過去,寒鴉抓住,橫在胸前,三女一個抱一個后背,沖過滾滾濃煙黑霧,向那一角的柱子沖去。
卻在此時,頭頂戛然一響,文臻大叫:“小心!”猛地撲上抓住最后面采桑,腳跟后踩拼命向后仰倒。
她身體的力量拽得三女不由自主踉蹌后退。與此同時轟然一聲,半截橫梁攜著熊熊烈火和黑煙落下,正支在那柱子和屋角之間,擋住了前沖的路。
燃燒的橫梁離寒鴉的靴尖只有三寸距離。
四人滾到在一地狼藉和熱火火焰里,文臻一陣猛咳,剛剛抽針的肩頭劇痛,險些沒能爬起來。
張鉞好像在驚叫,踉蹌著要沖過來,文臻從躺著的角度,隱約看見斜上方似乎有什么縫隙,但是隨即她便聽見冷鶯歡喜的叫喊。
頭頂天光一亮,好像是瓦片被掀開了,一樣東西晃晃悠悠地垂下來。
是繩索。
有人在上頭喊:“張先生!張先生!”
一個身影靈活地溜下來,火光里一張臉比煙還黑一點,赫然竟是寡婦家的大丫。
她下來就去抓張鉞:“走!快走!”
張鉞撲過來扶文臻,道:“她先!”
大丫怒道:“不救這個!”
她還抬頭對上頭望望,道:“蘇訓,你說!”
屋頂探下一張臉,赫然是那個像燕綏的少年,煙熏火燎背景里雪白臉上一顆紅痣越發鮮明,看一眼底下,竟然也冷冷道:“不救。”
又道:“把張先生送上來,快點,屋頂要塌了。”
大丫來拽張鉞,張鉞把她手一甩,往文臻身邊一坐,道:“不救她,我便不走!”
他臉上黑一塊白一塊,不知道什么時候燒成了半禿。
“不走你便等著燒死吧!”
“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死生何足懼也!”
蘇訓:“快點!”
砰一聲,又一道橫梁塌了,若不是只塌了半邊,還能斜斜支著屋頂,屋頂便也塌了。
大丫氣極:“你們幾個,也不走嗎?”
寒鴉等人不做聲,脫下外衣捂住鼻子。
文臻笑:“我不走,她們沒人敢走的。”
她一只手有點礙事地翹著,笑容漫不經心。
上頭蘇訓忽然嘆氣,探頭對大丫柔聲道:“算啦,救吧,別賭氣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仇。”
大丫翻白眼:“什么叫沒什么!你腿都差點斷了!”又瞪文臻,“你這是自私!你為什么不叫張先生自己先走?”
“我叫了他就會走嗎?你難道不知道問題的關鍵不在于誰先走而在于到底救不救我嗎?行了,不救就不救吧,你也別走了,我心情不好,陪我一起下去吧。”
文臻手一抬,就去割繩子。
大丫尖叫:“我救!救!”
采桑在這樣緊張時刻依舊忍不住嗤笑——和我家小姐斗,再去修煉幾百年吧。
大丫伸手就去推文臻,文臻卻一手把張鉞栓上了繩子,一拍他的屁股,道:“起!”
張鉞:“……!!!”
他在“啊啊啊!”“她在干什么!”“怎么回事!”“我該大叫還是呵斥!”“也許她是無意的?”等等思緒中不斷切換奔走,根本來不及給出正確反應,就被蘇訓快手快腳拉了上去。
之后采桑等人也被拉上去,文臻堅持留在最后,這一處因為接連斷了兩個半截橫梁,燃盡后反而阻隔了火焰,倒也算暫時安生的地方,最主要是濃煙嗆人,但文臻的發梢都已經卷翹了起來,稍稍一動便化了灰。
煙氣和火光里,她雪白的小臉灰一道白一道,長發散了,有一部分被燎成了短發,短發卷卷翹翹擁在頰邊,十分俏皮且精致可愛,望去竟然像現代那世某種頗為時髦的發型。
她微微仰頭,有點迷茫地站著,時不時啞啞地咳著,看著寒鴉的身形消失在屋頂。
身后忽然起了風。
很淡的風,淡到不貼面都不能察覺,然而文臻的手就好像等待已久,在這股風還沒觸及她后背時,手指間那根早就抽出來,卻哪怕一直很礙事也留著的金針,便無聲無息地向后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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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曹植。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來自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