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讓她有些奇怪的一個點。作為一個穿越人,她并不想借助前一世的知識和科技來改變這個世界,害怕會因此出現一些不可挽回的錯誤,影響真正的未來和歷史走向,她自認為一個普通人,承擔不起改天換地的責任。便如前人詩詞這些,也不愿意剽竊為己用,影響文脈氣運,平日里很少在燕綏面前搬弄這些,燕綏又是如何確定她能難得住那些士子?
燕綏笑而不語,心道你倒是聰明。確實,那個瘋子女王在大荒搞出的那些詩詞,讓一只鳥嘲盡天下文人,她既然和你來自一處,她那樣左臉寫著“不學無術”,右臉寫著“胸大無腦”的女人都知道,你如何不知道?
只是你倆都有各自的驕傲,平常不愿拿來用罷了。
嘴上卻道:“你平日里便是連夢話都甚是有文采,我便知道你一定彈指便能叫那些半瓶水晃蕩的書生虎軀一震倒頭就拜。”
文臻呵呵一笑,心想扯,你特么地又扯。
這人一定有事瞞著她。
桌上忽然飄下來一張紙,文臻看見不禁一怔,“這是什么?”
“我讓君莫曉送來的你的一日三餐菜單。”燕綏道,“你每日五頓。最早的一頓卯時初,最遲的一頓子時左右。睡得太遲,起得太早,長此以往,必傷身體,我知你為湖州事務操心,但你才來幾日,何必如此著急。以后不許這樣了。”
文臻沒想到這個萬事不上心的人,竟然能想到查看她的起居,暗暗慶幸自己的養胎方子都是自己親自弄,方子也背熟后毀了,忙笑道:“那不過是偶爾,偶爾。”
“湖州的賦稅有問題。往年的賬目如果查不出端倪,那就必然已經銷毀了舊賬,另做了天衣無縫的給你。但是有些積年老吏為了留上一手,多半都會再私下截留一份賬目。你可以從此處入手,莫要太過焦慮,賦稅事情太大,經手之人無數,決計不可能毫無痕跡,而且畢竟是過去的事情了,也不可能追回,關鍵還是今年的賦稅要看能收上多少。”
“前任刺史離開后,刺史府的薄曹和師爺全部都離開了,人也找不到,不知道是不是被滅口了。其余各級衙門的師爺,私下也有派人聯系過,但是各有統屬,這樣的大事,自然也是半點口風不露的,沒有賬簿,便是有百姓作證也是無用。不過此事還是得盡快解決,便如你所說,之后的賦稅才是關鍵,只是今年秋賦拿出來的定額,只怕還是原先的標準,而一旦低了,百姓得了好處,也萬萬不肯說出真相,那就真的沒有辦法揭開之前的問題了。”
之前多收的賦稅如果沒能拿到證據,今年秋賦,有文臻在,湖州官員肯定拿出的是低額的那一檔,百姓稅額減少,樂見其成,自然不會再承認之前賦稅重,那么文臻想要適當增加湖州的賦稅,也就不可能了。
東堂可能將要有戰事,陛下想要的是湖州發揮產糧大州的作用,做不到這一點,就是文臻失職。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找師爺以及查官府的錢糧簿子,畢竟賦稅從繳納開始,直到運送……”
文臻腦海中靈光一現,頓時明白了燕綏的意思。
漕運!
賦稅錢糧是要從水路運送往天京的,湖州漕運發達,漕幫的主碼頭就在湖州,歷年運送錢糧可不僅僅是官船,通過漕運運糧所動用的船只、人手,走向,應該都有記錄可尋。
一直以來,她的心思都在一年三賦之上,一直在尋找一年三賦的相關證據,現在想來,這個一年三賦倒是疑點甚多,倒像是有人故意引她往那方向去查一樣。
燕綏忽然將她一拉,道:“你我如今難得相聚,說那些廢話做甚。這些芝麻綠豆事兒,你便和你那什么張鉞蘇訓一起討論便是,何必問我。”
文臻吃吃笑,忽然道:“我忽然想起一句話。”
“嗯?”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
“嗯?”
“……醋醋醋醋醋醋醋醋茶!”
文臻眼珠子亂轉,做出一副滿地收拾飛醋的模樣,燕綏坐起身,手肘支在膝上看她裝模作樣,唇角微微一勾,卻是一個微帶鄙薄的笑意,道:“你若無心,便離那兩人遠一些。你在那州學廣場之上,當眾把張鉞那個書呆子夸成了什么樣子?他當晚回家半夜都沒睡著,在院子里瞎轉,一邊轉一邊說什么,人人譏嘲侮辱于她,她不為自己辯解一句。那學生不過罵我一句,她便為我挺身而出,士為知己者死,唯有將此身報效耳——你聽聽!”
文臻:“啊?”
燕綏:“啊什么啊!拈花惹草!”
文臻:“啊不是!我那是不是,啊是,我那是立威啊!人家罵我,我是刺史,我總不能對罵回去,但是人家罵張鉞,我卻可以趁機噴回去啊,一來出一口心中惡氣,二來也拉攏一下張鉞的心……啊不不是拉攏他的心,是拉攏他的忠心!忠心!啊殿下!”她撲到燕綏膝頭,揚起甜蜜可愛四十度天使角度,“我那是市恩賣好,是千金買骨,是逞心機,如何能和我對你的赤誠熱愛相比?你這是在侮辱你自己啊!”
燕綏斜著眼睛看她,一手抄住她腋下,將她兜在自己懷中,額頭抵著她額頭,陰惻惻地問:“那么,蘇訓呢?那么一張臉,天天在你面前晃,你什么意思啊你?我是該理解為你思念我過甚所以弄了個西貝貨聊表安慰,還是該提前準備著有朝一日被什么阿貓阿狗撬了墻角后院失火?”
文臻盯著自己面前這雙眼睛,近距離殺傷力更大,那比常人更大更黑更明澈的瞳仁,倒映著自己的大頭影子,大到令她腦子有些迷糊,總覺得有哪些事不大對——好像是她和燕綏鬧別扭來著?好像之前一直是她占上風來著?好像她沒欠燕綏什么來著?好像明明是她對燕綏有意見來著?怎么現在就成了他對她興師問罪了來著?
她一邊想,一邊覺得燕綏的嘴唇好像有點干,一邊道:“……那個人啊,我總覺得很奇怪,你說哪來和你這么像的人?對于很奇怪的事,我喜歡先放在眼皮底下看著……哎呀你的唇怎么這么干……”說著笑嘻嘻湊過去,舌尖伸出,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這一舔便是天雷勾動地火,燕綏猛地一用力,文臻便軟軟地貼上了他胸膛,隨即嘴唇也被他輕輕咬住,一時豐膩邂逅柔軟,彼此的肌膚里似帶了電和細微的小鉤子,勾魂也蕩魄,耳邊深深淺淺的喘息也似過電般,噼噼啪啪一陣亂響,數月不見的思念化為春水,流過血管又化為沸騰的小泡泡兒,在彼此相觸的每一寸肌膚中升騰喧囂,燕綏修長的手指靈活地去解文臻的腰帶,文臻卻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他身上扭,一邊扭一邊笑道:“叫你吃吃吃吃醋醋醋醋醋……酸死了……這兩人還在我身邊……這以后還有得吃……你可不要動不動吃醋跑來……壞了事……既然這樣……”忽然她掙脫起身,發出一聲哨聲,片刻后,屋外有腳步聲,文臻勉強用冷靜一點的聲音道:“叫蘇訓把我東廂房柜子上一個黑色的大盒子給送過來。”
屋外,采桑聲音有點意外地應了,又過了片刻,蘇訓比較穩定的腳步聲響起,聲音聽來略有些低沉,文臻低笑著將燕綏一推,順手又摸了一把,燕綏長腿一夾,文臻已經笑著起身,簡單整理了一下衣裳,燕綏坐起身,將袍子整理好遮住,那邊文臻拉開門,蘇訓沒敢抬頭,廊下燈光的光影里,他臉色似乎有些發白,微微躬身雙手送上盒子。
文臻接過,也沒關門,淡淡道:“下去吧。”
她轉身對燕綏笑道:“給你準備了一件你沒見過的衣服,可惜就是不大應季了,不許說手藝不好。”
燕綏笑道:“去年做的大褲釵兒我還穿著呢,沒想到舊衣裳居然也挺舒服的。”
兩句對話,門緩緩拉上,蘇訓微微抬頭,看了紙門內那人一眼。
之前湖邊殿下錦衣大袖,眾人圍繞,他習慣性在人群之外,并沒有機會湊到面前看清他的臉,此刻當面,看著那暖黃燈光下迎著那女子微笑的男子,像看見漫天風靜雪收,燦烈的星光趨于永恒。
他不禁有些恍惚。
想要抬手摸摸自己的臉,最終還是停住了手。
像嗎?真的像嗎?
也許是像的,但此刻卻根本不敢這么想。
有一種容光風神,令人自慚形穢。
屋內,文臻和燕綏都沒再討論蘇訓這個人,文臻從盒子里捧出一件白毛衣,毛衣的毛線是她從大燕回來的時候,經過羯胡草原時,特意收集的上好的羊毛,請當地的手巧牧民捻成了毛線,其間也試驗了很多次才成功,又做了幾根棒針,之后路上一直慢慢地織著,到昨日才完工,本想找機會讓人送去天京,可巧燕綏自己拐過來了。
怕染色染不勻反而壞了好不容易得來的線,干脆就是本白色,毛衣織得寬大,可以套在袍子外面,文臻將白毛衣往燕綏頭上往下一套,又將他發冠解開,頭發散開,撐著腮笑吟吟地看他,果然白毛衣自帶溫柔光環,暖黃燈光下烏發流瀉鎖骨一抹寬松白毛衣的燕綏,讓文臻想起“斯文禽獸”這個詞,危險又禁欲,柔和又魅惑,前一秒衣冠楚楚,下一秒浪到沒邊。
燕綏自己大抵并沒有這樣的自覺,他低頭看著這件怪怪的衣裳,笑道:“倒也舒服,回頭給你自己也織一件,咱們穿一樣的。”
“情侶裝嗎?殿下就是有想法。”文臻笑,卻并不想,天知道打件毛衣花了她多少工夫,也就燕綏能讓她忙里偷閑了。
燕綏忽然抓起她的手,道:“新添了繭子。”低頭輕輕吹了吹。
他溫熱的呼吸掠過她指尖,濕濕熱熱,文臻心弦一顫。
她并不是那種細嫩無暇的手,手上繭子不少,大多都在細微處,燕綏卻能一眼看出繭子新舊,增添多少,他這是多將她的事放在心上?
盒子里還有很多紙包,文臻一一數給燕綏看:“很長時間不能在你身邊,做菜是不大可能了。最近又研發了一些小零食,還有一些調料和一些醬料,牛肉干、肉松酥餅、話梅條、金瓜條、金桔條、蛋酥、小黃魚條、泡椒鴨掌……肉類的記得先吃,這個時代防腐做不好……這里是下飯菜……香菇醬辣醬蝦醬禿黃油干貝醬野菌醬……以及一些菜譜,好歹給你調著胃口。你不大喜歡吃火鍋,回頭我到處開家常菜館,讓你到哪都能吃到好不好?”
盒子里一袋袋一罐罐整整齊齊分門別類,袋子肉類是一色的,蔬果類是一色的,瓶子是統一定做的,連瓶子上的封條都是一種風格的,充分照顧了某位強迫癥患者的感受,燕綏微笑看著,眼神卻漸漸越過那些常人難得一見,文臻花了很多時間和功夫制作的美食,落在她最近顯得略略豐腴和柔軟的腰肢上,“……蛋糕兒,還有一樣最想吃的,你忘記準備了。”
“嗯,什么?”
“噗。”一聲,燈火吹滅了,灼熱柔軟的身軀覆上來,“你啊!”
“哐當”一聲,也不知道是桌子還是盒子,被撞倒了。
“呼啦”一下,白毛衣被脫了下來,遠遠地拋在了一邊,腰帶早就散了,這一脫十分急色和大力,因此便牽出一截玉白勁瘦的腰,在月色下肌理分明。
有人在吃吃地笑,光裸的膝蓋和地板接觸的聲音咚咚微響,聽著倒像是令人血脈賁張的心跳,衣服落地的聲響也十分狂放,白色的影子東飛西飛,落在桌子上,書案上,榻上,窗邊,書案上的筆架被帶倒,再被雪白的腳丫子踩上去,腳嬌小柔軟,趾甲晶瑩如貝,被那筆咯著了,輕輕哎喲一聲,忽然想起了什么,將那上好狼毫撿起。
咚地一聲,不知道誰被推倒,然后是文臻的輕笑:“不,我要在上面!”
翻身上馬,氣吞山河,雙手一分,襟袖大解,卻又不急著攻城掠地,笑嘻嘻拿了那毛筆,在唇邊沾了沾,筆尖在他胸上打轉,昵聲道:“我要為你寫一首詩。”
燕綏躺著,半闔著眼睛,一手撫著她柔潤曼妙的腰窩,思襯著適合放幾顆珍珠,一邊懶懶地道:“不能比先前那首花重湖州城差。”
“是寫‘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不好不好,太直白。”文臻拎著筆裝模作樣思考,搖頭,“還是‘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珰珰一粒銅豌豆……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攀的是章臺柳?’不好不好,太殺氣騰騰……”又或者“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不好不好,不應景兒……要么還是畫一個我吧,畫一個我在你心頭坐,日日同你香衿臥……”手中筆有意無意繞著圈,柔柔軟軟,撩撩撥撥,須須癢癢,燕綏倒吸一口氣,輕聲道:“大人,都乃佳句,請賜墨寶,有點冷……”
文臻咭地一笑,“冷嗎,那我給你熱熱……”拋了筆伸手攏在他心口揉來揉去,為那彈性光滑滿足地長吁一口氣,燕綏卻就勢將她一拉,笑道:“畫一個你在我心頭,不如揉一個你在我骨血中……”溫暖軟滑肌膚相貼瞬間,也不知是微冷空氣相激還是因為等待太久,兩人都微微顫了一顫,而窗外風攜著夜雨越發地緊了,簌簌卷了落花撞擊在窗欞上,沙沙地響,卻掩不住屋內那些或柔膩或激越的動靜,那些淺淺的笑與呢喃,與那茄皮紫釉獅耳琴爐中裊裊升起的龍涎香糾纏逶迤,靜靜覆蓋了靜室內糾纏的軀體。
后半夜的時候,風雨漸歇,室內也漸漸安靜,隱約有低低語聲傳來。
“……這一夜雨不小,看窗紙上殘花被打的……哦不,不能這么說,得風雅一點,叫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行了,抄來的句子就別用上癮了,不過這句子不錯,用在你身上也合適,你瞧,綠肥……”捏一下,“紅瘦……”再捏一下。
“啪”一聲也不知道打在了哪里,聲音清脆,隨即是燕綏鼻端的哼笑聲,低而懶,“你今日倒得趣兒,也不知道哪開了竅,賞。”
“謝殿下賞,殿下也不錯,龍精……”捏一下,“虎猛……”再捏一下。
燕綏似乎又哼了一聲,然后一個翻身,文臻卻早已靈活地一個翻滾,從他身下滾出去,忽然伸手一掀。
一頭秀發悠悠落地。
燕綏如同被點穴般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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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沒看過女帝本色的親們解釋一下,這一章對應女帝中,燕綏在大荒被女帝男女主合力燒掉了頭發,怎么剪都不對稱,一怒之下干脆自己剃了光頭的情節。那時候是第二年的年底,幾個月后,咱們的殿下正好是俊帥短發,假發是很美的,但是是瞞不過小蛋糕的,給掀掉假發是大快人心的,我還是一個很體貼的作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