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帝沒有應她的話,而是目光寡淡地回憶道,“萬年前,你是巨神殿里的守護神犬,因不小心成為了噬天族,自己將自己驅逐出了秘境。”
她淡笑道,“我在塵世流浪了六千年,可終究沒有壓制住噬天的本性。”
邪帝面無表情,“我記得,四千年前,我遇見你時,你滿身是血,不知所措地呢喃著‘我殺人了’。”
“你將我帶回去,教我壓制嗜血的欲望,勸我堅守心中的善念。”
“但你還是放棄了。”
“你也不是當初的帝君了,不是嗎。”她迎著狂肆的風朝黑暗最濃郁的地方走去,大風吹散了她的黑袍,露出淺灰色的衣衫,“我希望你一直都是那位將我帶出黑暗的帝君,卻看著你絕望入魔,你被帶走鎮壓后,我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事,發現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公平。”
“所以你偷梁換柱,重立了神農門,暗中傳下涅槃丹技,讓他們人吃人,自相殘殺?”
“你也想站在人的立場指責我嗎?”她齜了齜犬牙,“妖吃人,天經地義,噬天族吞噬生靈,順應本性。最可怕的還是人,他們就算沒這本性,依舊還是什么都吃,只要讓他們看到好處。”
邪帝沒有什么情緒地說道,“遇見你時,我與迦樓的戰爭已持續了五百年,這場戰爭,我有錯,但我最恨的是,無數世界崩壞時,那些圣地上宗的袖手旁觀,哪怕我愿意以死謝罪。是你對自己的堅持,觸動了我,讓我跟迦樓再戰了八百年,等到了圣地終于肯出手的那一天。”
“可惜你還是入魔了,我也沒能挽救你。”
“...太晚了。”他又想到了無數部將.無數世界死亡的畫面,胸中戾氣橫生,億萬同袍,最后獨剩了他!
他們要是早點出手...早點出手!
“既然他們不曾救我,我想看他們死時,誰來救他們。”
“邪魔我給你管著,涅槃會我也可以給你,成為噬天之主吧,我不想再孤獨一人了。”她溫和中隱藏了一絲瘋狂,“既然不能相互救贖,那就一起毀滅。”
“.....黑暗之中,也唯有你可結伴同行了。”邪帝幽然望向祭壇上被鎖鏈纏繞的威猛軀體,就如那時的他一樣。
這副準圣軀體已經沒了靈魂,卻自主吞噬著生靈氣,有著與上尊準圣一般的威勢。
“吞了這副軀體,或入主這副軀體,你就能拿到噬天神功,繼承封樓的一切。”
邪帝上前了幾步,又回頭問,“茯神,你為何要幫我做那么多?”
茯神面色祥和,“治心神不定,恍惚不樂,茯神二兩,沉香半兩,碾成細末,煉為蜜丸。我記得當初你常常親手煉這味藥給我服用。”
“呵我不是他。”邪帝跨到祭壇上,“我需要時間融合,至少百年。”
“外面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我會在這里為你護法。”
深淵的一切掩蓋在了光海下,而浮島上僅剩的數十修士在一陣上躥下跳的尋門無路后,俱都焉耷耷地窩起來修煉了。
湛長風倒是不太在意,在幸存的幾座浮島上逛了幾圈,查查島嶼的穩固程度,問問那些長了靈智的仙草奇葩要不要搬個家,然后帶著滿滿一空間靈物,上了中央大島。
她心中臨摹著此前未曾看仔細的浮雕壁畫,走過了一座座寂靜空蕩的殿堂,腳步在一幅壁畫前停下。
畫面上,巨大的神邸托著一副身軀沉入了深淵。
這身軀會不會跟深淵下的異變有關?
只是畫壁上沒有說明那究竟是誰的身軀,又為什么要沉下去。
湛長風邊思忖著,邊向另一座殿走去,穿過一條長廊時,忽被一副壁畫吸引了,這是幅景致圖,山脈地理還算清晰。
她一看之下,發現上面畫的是冰寒荒原,望君山的脈絡十分清晰呢。
順著望君山向上看去,竟連被極光籠罩的生命禁區月光三角洲都畫出來了。
不過,在月光三角洲的位置,還有一個十分復雜的符號。
湛長風從不同的角度推演了千百遍,心跳不知不覺加快,好像找到了早該找到的東西,有種無以名狀的輕松愉悅。
她闔眼定了定神,難道是曾經的神民身份在影響她?
靜心了半響,她重新注視這個符號,這個符號拆開后,是一個乾坤道標!
這會是什么地方?
湛長風將道標牢記,隨后用無心之術強行抹掉了壁畫上的符號,踱向其他地方。
她來到了栽種鴻運寶樹的大殿,令她驚訝的是,東臨王.景耀王.廣成真君,以及各方還活著的天君.真君.嫡傳弟子,二十來人俱在寶樹下修煉。
滔天鴻運對修煉也是不小的增益。
她還未入,里面的修士就察覺到了她的存在,東臨一人怒哼道,“這下你滿意了吧,要不是你故意刺激大家爭奪寶樹,我們怎會被困在這里!”
東臨失去了一位天君,王也重傷了,最后還什么都沒得到,他們每個人都堵著一口氣呢,然當下的場景不好發泄,只能轉移目標,懟上湛長風了。
殿內諸位盡管知道這事跟湛長風沒有關系,但或懶得開口,或不愿承責,或急需發泄,竟都沉默了。
甚者還點著頭,表示贊同,將她當做了共同的敵人。
活像是她挑起爭端,讓他們相互殘殺的。
他們殘殺完,倒是可以聚在一室修煉,卻偏容不下她了。
湛長風嘆息,大約這就是與眾不同的代價吧。
她果斷決定再與眾不同點,光明正大地走進大殿,尋了個靠前的空位入靜感悟氣運。
某些人一看,當真是氣炸了肺,卻又懾于天君在前,不敢鬧出動靜,只能瞪著眼,用目光戳她后背。
廣成真君笑著傳了句音,“道友的膽色還是如此過人。”
“機緣面前,要臉干嘛。”
“”怎么感覺又被諷了,廣成真君較真地解釋道,“它無主時,我太玄宮倒是想爭一爭,但被東臨王那方搶到后,我們可就沒搶了,轉頭認真地找不落魂幡去了。”
“真君誤會了,我在自嘲呢,我也覺得自己一個人,坐到各方天君旁邊修行不太好。”
各方天君:別以為傳音,我們就聽不見!
吳曲來的樸善天君了解到她的身份后,心里就有點疙瘩,心念一動便道,“既知自己無禮,還不退去。”
湛長風要是真的想避人耳目地傳音,天君也未必能察覺到,只不過這會兒,她不想而已。
她半睜眼,“看來各位不歡迎我啊。”
沒人應聲,一群心情不太好的天君,并不想理只是生死境的后輩,其他人就更不會插話了。
她站起來,理理衣袍,走了。
連不明情況的人都替她尷尬,有的還偷笑。
湛長風離開中央大島,又轉回了第一座浮島,跟牽著老青牛的米柒柒打了照面。
“這位道友,我看你我有緣,我送你一機緣要嗎?”
米柒柒心慌慌,這不是她平時坑人的開場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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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道友,怎么忽然說這個,你別看我穿得破破爛爛,我原則還是有的,堅決不受嗟來之食!”
湛長風打量她的穿著,雖面上是百家衣,實際上每一塊布都隱藏著不小的信仰之力,整套服飾趕得上后天圣寶了,“非也,我要離開這座神殿了,要不要捎你出去?”
“啥?”米柒柒反應過來,狂點頭,“好好,這個可以有,道友大恩小妹沒齒難忘,不過...道友不是在逗我玩吧?”
“我逗你做什么,你幫我通知下島上其他修士吧,十天后,我統一帶人離開,這幾天就不要打擾我了,我要找地方修煉,誰讓我被趕出來了。”
湛長風霽月風光地說著抱怨的話,嗓音溫潤雋永,聽得人莫名有點醉,米柒柒訝然,“誰趕你?”
不知道她握著能讓人離開的“命脈”嗎?
湛長風搖搖頭沒說話,果真是找了個清靜地,安分修煉了。千座浮島損了大半,天地元氣受到了極大影響,原本濃郁的元氣單薄了許多,不過天地依舊清明,還沒墮向污濁,可抓著時間,體悟道理法則。
她算了算時間,十天后出去,正好趕上不周戰場,現在預熱一下,等到了戰場中,便能直接沖擊神通道境。
她倒是清靜了,從米柒柒那里得到消息的修士們卻炸開了鍋,興奮地拍掌相慶,一點也不亞于絕處逢生。
這消息,也從普通弟子,傳到了大殿中的嫡傳弟子耳中,嫡傳弟子一糾結,恭敬地傳給了真君,真君上報天君,兩三天時間就全知道了。
上上下下,欣喜非常。
沒過一會兒,卻又爭起了鴻運寶樹的歸屬。這回倒是沒打起來,而是商量著要不要將它請回山海聯盟。
“不行,鴻運寶樹定鎮壓著下面的東西,到了現在,各位不會假裝不知道吧?”東臨王蒼白著臉道,他還是知道輕重的,這株樹不能動。
樸善天君不認同,“此地沒有生靈,等我們拿著寶樹離開了,任它去不就行了,一層神殿,一層秘境,如此界中界,還怕什么。”
“話非如此,山海界欠巨神子民太多了,不可再違背他們的意愿。”太玄宮太上長老的話得到了玄靈門.滄海派.三大古族的贊同。
大半天君不同意取走鴻運寶樹,小部分人反對也沒用了。
某些人被駁了一通,心中乏味,“怎定出個十天來,既然能離開,那就趕緊吧,別又生出什么變故,我去催催她。”
“還是算了吧,說不定人家要做什么準備呢。”
十天一晃而過,修士們陸續集中到了第一座島上。
結果等了半天,不見湛長風的人影。
米柒柒安慰大家,“不要急,也許湛道友在準備大型法術呢。”
又半天,天快黑了,連天君們都現出了身影,她竟還不出來!
“莫不是在尋人開玩笑吧,我試過了,此方神居之地,規則特殊,連空間傳送都沒有用,她一個生死境能搞出什么?”
“也是啊,我的換位道術都使不出來。”
天君們的話讓底下聽了去,叫人又急又火,說出的話就不好聽了,“是不是在騙我們?”
“騙倒不可能,八成是弄到一半,發現不靈了,躲起來不敢見人了!”
“我就說嘛,她再厲害也是一個生死境,天君都沒辦法,她有什么辦法?”
在浮島被怨念包圍之前,湛長風終于來了,她慢條斯理地理理袖子,抄起手,“我精力有限,要將你們都送走,損耗是極大的,且有生命危險,來,想出去的,到我這里結一份契約吧。”
眾人面面相覷,損耗極大,有生命危險,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大術啊。
“我來,我來給諸位打個樣。”米柒柒率先上去,“道友有什么要求盡管提,我絕不推辭!”
“你出去的決心倒很強。”湛長風給了她一份契約卷,“結契吧。”
她如果不是顧慮到,底下的東西會吞了這些修士,增強力量,才懶得費勁帶他們離開,尤其某些人還不給她好臉色。
米柒柒看完契約條例,眼神驟亮,“麻煩道友了,道友真是好人!”
她果斷簽下名字,契約成立,上達天聽。
其他人一看,紛紛上前拿取契約卷,展開一看,有的驚訝歡喜,有的怔然肉疼,表情可謂各不相同。
有眼力勁兒的修士猜到他們拿到的內容不一樣了。
趕在沒簽字前,相互確認了一番,竟發現,一些人手中的契約卷只有兩條條例,“不得透露甲方是神眼者”.“百年內,不得做出危害甲方的舉動”。
另一些人,卻多了一條“乙方需補償甲方多少多少靈石”。
“這是為什么!”
“憑什么他們不用給靈石!”
“太黑心了,竟然跟我要一百萬上品靈石!”
米柒柒聽了他們的話,啞然,還帶這樣的?
這位道友的心思可真莫測啊。
湛長風任他們抱怨,等聲音小了點,道,“我沒來之前,誰在非議我,誰自己心里有數,還有之前在大殿,誰對我有敵意,誰心里清楚,你們愛給不給吧,我又不求著你們離開。”
“凜爻侯是不是有失風度了,幫人一把,手有余香啊。”一位真君道。
“他人對我不善,我又為何要以德報怨,我既不能從以德報怨中獲得自我滿足與成就感,又不在意他們是否會感恩戴德,從此變身品德高潔之輩。”
“如果是真正的高潔或有心高潔的人,也不需要我以身作則去帶領他們體會善意,樹立正確的觀念,當然,他們的師門和師長要是實在教不出來,我很樂意幫他們重新認識一下世界,比如說尊重和禍從口出。”
氣氛直線下降,猶如冰窖。
“咳。”廣成真君道,“我代我宮二十四人領了。”
湛長風將契約卷給他。
廣成真君粗略地看了一下,笑說,“看來我太玄宮還是很得凜爻侯青睞的。”
“能傳世那么久的家族門派,都值得我尊敬,畢竟污穢的,早晚會被清除。”湛長風的話總是篤定有力,讓人不由自主地去信服,去深思。
太玄宮的太上長老望了她幾眼,還行,難怪他那小徒孫掛念那么久,又放下得那么干脆。
太玄宮之后,自認沒有針對過她的個人或門派都上去拿了契約卷。
卻沒想到,在大殿中的勢力,都被要求了不同額度的補償。
尤其是樸善天君,瞧著那天價數字,氣得都發抖了,“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聽了天君之言后,我自尊心受創,道心蒙塵,要跟天君打過一架才能跨過這道坎,但顧慮到小命,只能出此下策,買個開心了。”
“你你你!”樸善天君怒得一掌抽了過去,湛長風瞇著眼也不躲,瞬時六七天君的大掌齊現,砰砰,將樸善天君打了回去。
“道友還請鎮定點。”
“別傷了和氣啊。”
“啊!”樸善天君一掌拍碎旁邊的古木,有火沒處發!他不就說了聲讓她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