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終于還是傳來。八月初,穆承芳在北境病逝。
消息傳回京城時,正是中秋節的前一日。陳先生和孫先生拿著北境送來的急信,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院中,不知道該怎樣將悲訊告知后宅。
每年中秋,朝廷按照規矩都要勞軍,今年的欽差已經在七月下旬出發,穆家夫人們像往年一樣,收拾了兩大車的東西讓欽差幫忙捎去北境。這一次,大部分捎往北境的都是藥材,給穆承芳養身體用的,然而這些藥材,穆承芳卻永遠都用不上了。
“還是我去吧,”孫先生嘆了口氣:“這樣的事,沒法瞞,也瞞不住。”
陳先生沒說話,他重重嘆了口氣,轉過身,眼眶濕了起來。
孫先生慢慢地轉過身,抬起頭看了看天邊的夕陽,臉上露出幾分悲戚,他抬起腳,剛剛向往后宅的方向走去,月亮門陰影處的樹叢邊,突然傳出了一道聲音。
“先生,出事了是嗎?”穆紅裳站在陰影處,一身紅衣在樹影遮蔽下顯得暗淡發黑,這反倒映襯得她的雙眸像是燦星一樣明亮。眼下這雙明亮的眸子中,毫不掩飾地透出幾分恐懼和慌張,她定定地望著孫先生,像是在等一個答案,又像是在害怕那個答案。
“大小姐,您……”孫先生想說幾句話來安慰眼前這個一臉驚恐的姑娘,但他張開嘴,卻又覺得詞窮。能說什么呢?有什么樣的言語能夠安慰這一家老小呢?
真的沒有。
穆紅裳看著孫先生的表情,心中那些糟糕的念頭一個接著一個的冒出來,但她還是努力保持鎮定,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朝孫先生伸出了手:“先生,信是給祖母的嗎?我……我替您送過去吧。”
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孫先生當然知道穆紅裳真正想說的到底是什么。他神色悲戚地望著穆紅裳,許久之后,才像是下定決心似的,直接打開了手里的信封,將其中那張薄薄的信紙抽了出來,遞到了穆紅裳的手里。
看到孫先生這樣的表情,穆紅裳眼中的驚恐似乎更加明顯,她猶豫了一下,才伸手去接那張薄薄的信紙。這信紙上原本也沒幾個字,一眼就能看明白,只是一低頭的功夫,穆紅裳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
她捏著那張信紙,站在原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將那幾個字讀了一遍又一遍,久久不肯抬頭。
但她沒有哭。
可是也正因如此,反而讓陳先生和孫先生更加擔心。他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明顯的擔憂,可這時候能說什么呢?
最后還是陳先生,他向前跨了一步,伸出手來,想將那張薄薄的信紙拿回來,但穆紅裳卻向后一退,直接躲開了陳先生的手。云南
她依舊沒有抬頭,只是迅速將那張信紙折了起來,接著深吸一口氣,開了口:“我……我去。”
她只說了短短兩個字而已,但聲音顫抖很明顯,似乎正在努力壓抑情緒。很快地,陳先生發現穆紅裳渾身都開始發抖,越抖越厲害,似乎人都要站不住了。
孫先生急得也靠了過來,想要扶穆紅裳一把,但穆紅裳卻在此時抬起了頭。
她還是沒有哭,眼中帶著幾分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孫先生,無聲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話似的。
“孩子,還是我去找老夫人吧。”孫先生簡直不忍心看穆紅裳的眼睛,他匆匆低下頭,又伸手去扯那張信紙:“你不用做這樣的事。還有……不要勉強,想哭就哭。”
“我去。”穆紅裳又后退了一步,想要將信紙折起來收好,但是手抖得很厲害,她努力了幾次,都沒能將信紙折好,陳先生趕緊上前一步,有些著急地安慰道:“大小姐,你先回房去吧,我和孫先生一起去找老夫人。”
穆紅裳沒回答,但是很堅定地搖搖頭,直接轉身快步向內宅方向走去。她走得很快,但是不太穩,路過月亮門的時候,甚至沒有注意到腳下的石階,被絆得踉踉蹌蹌差點摔一跤,這讓陳先生和孫先生看見了,忍不住更加擔心。
穆紅裳是誰,用穆老夫人的話說,從會走路開始就是個消停不了的小猴兒,后來又在慧明的高壓訓練下,變得更加靈活,這條往后宅的路,平日里她就算閉著眼跑都不會被絆住,可眼下,居然心不在焉到只是走下石階就差點摔倒。
穆紅裳差點摔一跤,看見的不僅僅是月亮門附近的陳先生和孫先生,還有并肩走來,準備找穆紅裳去吃晚飯的穆凌衣和穆錦衣。
穆錦衣一看到穆紅裳差點摔倒,立刻飛奔著沖了上來,一把將她扶住,接著咧著嘴哈哈笑起來,想要嘲笑一下姐姐難得的失誤。然而他看見了穆紅裳煞白的臉,笑容就立刻僵在了臉上。
穆紅裳被穆錦衣動作粗魯地扯著手臂,姿勢很別扭,但她卻沒有掙扎,反倒像個木偶一樣,瞪大眼睛望著弟弟的臉,一向燦亮靈動的眼睛居然看起來有些木訥空洞,就像是突然不認識穆錦衣了似的。
看到這樣的穆紅裳,穆錦衣突然頭皮發炸,驚恐和慌張逐漸從眼底漫了上來,他又急又怕,忍不住一直用力扯穆紅裳的手臂,想要問問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奇怪的是,他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張開嘴。
穆紅裳被不知所措的穆錦衣扯得歪向一邊,卻也張不開嘴說話,姐弟兩個像是演無聲木偶戲似的,一個一臉慌張的抓住姐姐使勁搖晃,另一個像傻了似的不動彈。
而這時,不遠處的穆凌衣幾步趕了上來,他伸手直接在穆錦衣的手腕上一捏,迫使錦衣松手,接著毫不留情地直接將穆錦衣甩到一邊。穆錦衣不防備,直接摔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但他并沒有像平時一樣立刻翻身跳起來開始報仇,而是一直呆坐在地上,繼續用那種驚恐又慌張的表情盯著明顯不正常的穆紅裳。
穆凌衣的臉都青了,他急得轉過身,想問問妹妹怎么了,然而穆紅裳沒有等他開口,已經將那張薄薄的紙,高高舉到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