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別傳

第一百九十章 鬧嚷嚷(十)

杜白乘和阿魯海站在巴圖孟克面前。

對這個七歲的小孩,兩人第一次感到開口困難。最終開朗些的阿魯海還是率先打破沉默:

“現在我們得稱呼您大汗?”

巴圖孟克低著頭。

杜白乘更直接地問:“跟我們說說你與滿都海合敦的親事是怎么一回事?還有你怎么成了大汗?”

巴圖孟克仍然閉緊嘴巴。

“我來說吧。”滿都海站在他們身后,不忍巴圖孟克受盤問似地插話。

杜白乘和阿魯海為合敦讓路,退到一旁。兩人偷偷對視了一眼。

“烏訥博羅特王當初向我求親時,我就在想,如果我與他結婚,那么黃金家族在蒙古本部的權威也會喪失。孛兒只斤氏就不再是讓草原甘心臣服的姓氏。”滿都海鼓勵地拍了一下巴圖孟克的肩膀,“巴圖孟克小王子是孛兒只斤氏最合乎情理的后裔和繼承人,我選擇和他成親,也是給把黃金家族看做統治者家族的草原正名。”

阿魯海不滿。

他不滿的地方在于,順著滿都海的話很容易就能想到,當初巴延蒙克一死,滿都海立刻將巴圖孟克收入自己麾下,原來竟有這層原因。阿魯海不禁覺得自己把掌權者想得太簡單了些。

杜白乘心里想的就實際多了。她擔憂地問滿都海:“巴圖孟克才剛滿七歲,合敦不要緊嗎?”

“這有什么要不要緊。”滿都海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蒙古部族和北元才是最重要的。在巴圖孟克成年以前,我會協助他一塊兒治理北元。等他能夠獨當一面了,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杜白乘與阿魯海心中各想各的,對滿都海行禮告退。巴圖孟克由于是剛剛即位的新汗,還要跟隨滿都海一塊與各部首領走個場,只得依依不舍地與兩人告別,由滿都海牽著離開。

今日的溫度不高,即便充沛的陽光依舊晃得阿魯海睜不開眼睛,可他身上卻是冰涼的。杜白乘正邊走邊想事情,阿魯海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阿魯海的掌心干燥涼爽,羞得杜白乘急忙偷眼看四周,不解地問:“怎么了?”

“沒,”阿魯海無精打采地回答,似乎自己此時并沒有和杜白乘在牽手并行一樣,“去看看塔岱拉怎么樣?”

“好啊。但,你先松手,”杜白乘紅撲撲的臉頰被風吹得有些疼。

塔岱拉的帳篷里很暗,阿魯海點了根蠟燭,勉強能夠照亮這個不算狹窄的帳內。

杜白乘走到塔岱拉床前,看見他仍然在如沉睡一般地昏迷著,就幫他把被單扯扯齊,一回頭,發現阿魯海漆黑的眼珠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之前塔岱拉還邀我一塊去慶祝元旦的什么舞會。”杜白乘暫時無法判斷阿魯海為什么會這樣看自己,她走到他的身邊繼續說,“但現在他躺在這里,我們兩個一無所知,周圍人被即位的新大漢驚到,種種下來,估計也沒有什么舞會了。”

“你很想去舞會嗎?”阿魯海借著暗暗的燭火打量杜白乘的眉宇眼鼻以及小巧的下巴,“你長得還真是美。”

杜白乘登時紅了臉。雖然塔岱拉睡著了,可她還是不安地朝身后看了一眼。“為什么突然說這些?”她窘迫地問。

“又不是壞事,怎么不能說?”阿魯海恢復如常,輕松地回答。

他看見杜白乘的五官舒展,已經完全長開,再不同于小時候的模樣,就在心中勸解自己,小男孩巴圖孟克也會有這樣的一天:個頭與自己平齊甚至長過自己,粗眉豐骨成為俊朗的青年,作為黃金家族的后裔,即便他不當大汗,也會在權力的洪流中游過不知多少里。

阿魯海釋然,他湊到杜白乘耳邊說:“你要是惦想舞會的事,我們兩人湊個舞會也行啊。”

杜白乘用嫌棄的眼神瞥了阿魯海一下。從聽聞巴圖孟克成為大汗以后,阿魯海就一直反常到現在。

“瞧你說的,巴圖孟克成為大汗這么重要的事,叫我如今還怎么惦想舞會?”杜白乘將燭火吹滅,在黑暗中拎著阿魯海的衣角走出帳篷,將安靜還給塔岱拉,“為巴圖孟克做的鬧嚷嚷還沒完工,我先回去把它趕出來。”

“等等,”阿魯海拉住杜白乘,笑道,“我一直想問,鬧嚷嚷不是給女子佩戴的嗎,你給巴圖孟克做什么?別用這種理由搪塞我啊。”

“巴圖孟克本來對我說,要送我鬧嚷嚷做元旦禮物,我怕他一直想著這事,無心讀書,就把烏金紙給繳了,”杜白乘苦笑,“我想給他個驚喜,干脆就由我來做這個鬧嚷嚷。但事情有了這種轉折,不知道小孩還記不記得鬧嚷嚷的承諾。”

阿魯海故意逗她:“怎么,你覺得巴圖孟克當了大汗,就與我們變得生疏了?”

杜白乘搖頭。

其實她心里已經有了這種想法。但巴圖孟克畢竟還小,大概還不能明白大汗的真正意義,還依舊是那個一邊抹眼淚,一邊由杜白乘和阿魯海護送著來到滿都海帳下的孤兒。

“既然如此,做完便是了,你回去吧,大不了我等你。”阿魯海推了一把杜白乘的肩膀。

杜白乘帶著一抹笑向自己的帳篷走去。

什么等不等的。

博羅克沁發覺火篩的性格與外貌完全不符,是在伊克錫跑到他身邊打招呼之后。那么高大嚴肅的人,竟然那么害羞。不知是不是錯覺,博羅克沁甚至看出了火篩有些懼怕伊克錫。她頗有興致地觀察了一會兒他與自己的小妹妹相處的畫面,放心地舒了口氣。

從剛剛滿都海在她面前宣布巴圖孟克成為新大汗到現在,博羅克沁還沒來得及關心一下自己。最初的震驚過去以后,博羅克沁明顯感覺頭疼得厲害,還沒有好利索的身體經不起草原的風一陣吹,就又不行了。她撐住頭,繼續看著不遠處火篩正唯唯諾諾地為伊克錫系好袖子上的扣帶,只覺得今天白天的陽光格外晃眼睛。

“公主很關心伊克錫公主。”

不用說,又是那個人。

博羅克沁的頭很沉重,懶得再抬起來答話,只是悶悶地說:

“她是我的親姐妹,我不關心她關心誰?”

“既然這樣,我就放心了,以后永謝布部族人就是您的子民,我期待公主也能說出‘他們是我的子民,我不關心他們關心誰’這樣誠摯的話。”

博羅克沁終于還是回頭了。

癿加思蘭與來帳篷里探望自己時穿著相同,都是深色棉褂加毛領子。他與塔岱拉有一點相似,兩人體型都不算壯碩,只是塔岱拉永遠帶著笑容,而他的臉上無論笑或不笑,都是拒人千里的冷漠。

“你知道,”博羅克沁本不想問癿加思蘭這個問題,但見母親帶著那巴延蒙克家的小子忙里忙外,她也不想打擾他們,“你知道我們何時出發嗎?”

“出發?”

“去永謝布部。”

“回永謝布部,”癿加思蘭糾正她,“公主對親事的積極是我沒有料到的。”

“注意你的言辭。”

“是。”

博羅克沁隱隱感覺到他在得意,卻沒有力氣再回頭看。不遠處,伊克錫已拉著火篩的手跑來跑去,惹得那個大個子的臉像燒炭一般。博羅克沁看著有趣,輕輕抿嘴。

她就這樣帶著笑容暈了過去。癿加思蘭接住了她小小的身體。

幾個時辰以后,高燒又一次回到博羅克沁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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