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達喪也。”
無論是孔子之語,還是洪武年間太祖曉諭天下的制令,秦邯庭均是謹慎地守下了。
只是有一點為難,每次身披斬衰之服時,她的肋下和手臂處都被生麻磨得火辣辣的疼。
家中的奶娘和婆婆看見小姐受苦,只能在心里暗暗地嘆息,誰也不敢大著膽子幫小姐去掉那一身為老爺夫人穿了許久的喪服。
“其實在府中不用日日都穿的,左右她也不出門。”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姆媽說道。
“哎,不能這么說,小姐雖不出門,可比出門時見的人還要多,口雜得很,怎么可以輕易將喪服除了呢?”另一名年輕些的奶娘嘀咕著。
“你們幾個不要聚作一堆嘰嘰喳喳的了,既然知道現在府里人多,還做這種小家奴婢的偷摸姿態,是存了心給秦府丟臉嗎?”
聽聞這聲沉穩的呵斥,奶娘婆婆們紛紛退后,連眼睛也不敢抬一下,連連道歉說:
“武歡姑娘說的是。”
將頭發梳成喪髻樣式的武歡扭頭就走。
不是她不留情面,只是現在恰逢老爺過世,夫人傷心隨其而去。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再加上那一幫沒有良心的親戚都圍著秦小姐,希望能率先博得她的青睞,好搶下這偌大的秦府家產。此時沒有一個清醒果決的人站出來,是萬萬不行的。
為此,武歡毫不在意地主動承擔了這個責任。即使全府各個角落都能聽到對她的埋怨和閑話,她也不會讓步。
這不,自己還沒走多遠,就聽到身后傳來不知道哪位奶娘的低聲抱怨:
“只不過是老爺寬宏領進門的一個野丫頭而已,竟真把自己當成整個秦府的管家了?”
又一個聲音勸道:“行了,秦小姐最信任的就是武歡姑娘了,你這樣在背后嚼舌根,小心被秦小姐聽去了,好一頓罰!”
之前那位忿忿不平的奶娘忙換了個悲憫的調調說:“可別說了,秦小姐哪里來的精氣神兒罰我一頓呢?瞧她食不下咽寢不能眠的可憐樣子...”
奶娘婆婆們一齊嘆息,聲音比埋怨之語還要清晰地傳入武歡的耳中。她雖不屑于府中下人對自己的抱怨和責怪,可對于他們關注秦邯庭身體的做法還是十分贊賞的。
是時候去看看那位惆悵的小姐了。
武歡加快腳步,卻不想在閣子轉角處撞見了自己最不想遇到的人。
“喲!這不是武歡姑娘嘛!”
一身縞素的方往束樂呵呵地上前打招呼,武歡厭惡地避開了他。這便是秦小姐那一幫沒有良心的親戚中最甚的一個。
人都說方公子謙謙有禮,武歡卻覺得他刁蠻心思,尤為精明;女子都到他風度翩翩,武歡卻覺得他鬼鬼祟祟,心術不正;乃至于武歡單單看見他的臉,就覺得油頭粉面,不忍卒視。
“方公子有禮。”
不忍卒視歸不忍卒視,方往束終歸還是公子小姐一輩的,武歡只得勉強停下來應付他,心里早恨恨地罵了好幾句。
“武歡小姐是和下人嘔氣了吧,怎么說話都咬牙切齒的?哎呀,打理這樣大的一個府邸累壞了吧?動氣也是難免的……”
方往束還想喋喋不休,武歡早就欠身說:“公子忙著,武歡先去照看小姐。”
“哎!不若讓我隨行前往如何?早就聽聞表妹在家傷心悲悶,我去跟她聊一聊,說不定這郁結就化開了呢。”
“難不成方公子是膏油,還能化那心中瘀傷不成?”又一道聲音從閣子后傳來,武歡幾乎要罵出口,眼前這個還沒勸走,怎么又來一個?
同樣身著縞素的秦還義踱步而至,身后跟著兩個與主子氣質相近,恥高氣昂的小廝,他們用放肆的眼光打量武歡一遍,揚起下巴對著方往束。
“秦公子。”武歡只好低頭,同時不住地在心中罵自己為什么不挑剛剛的好時機趕快離開。
“武歡姑娘辛苦了。”秦還義嘴里說著慰勞之詞,可眼睛看也不看武歡,直勾勾地盯著方往束。
武歡退了兩步,想趁這兩位競爭對手對峙時離去。方往束及時喚住了她:
“武歡姑娘,等等我,我與你一起去!”
“既然如此,那我也得去見一見堂姐。”
“二位公子!”武歡實在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急忙喝斷了兩人,秦還義身后的小廝忙用威嚇的眼神示意武歡小聲些。
武歡只好忍氣吞聲地說:“二位公子,我此行是去服侍小姐用藥的,二位跟去可能有些不合適。”
“無妨,就和表妹說兩句話,打個照面就走,不耽誤武歡姑娘的差事。”
“可...”武歡語塞。
若不是因為眼前的方往束家中與秦老爺生前的生意交往過密,武歡恨不得叫那個一天到晚守在秦小姐門前的劉祁延過來,將他的嘴抽歪。
“好了,兩位公子都請等等。”
武歡終于盼來了救星的聲音,她不動聲色地向后退去。
從閣子前接的一段游廊處走來帶領一眾隨從的秦府大總管陳維邕。
他極有禮數地對方往束和秦還義說道:“二位公子均有家信送至敝府,不去瞧瞧嗎?”
方往束一改他嬉皮笑臉的樣子,走到陳維邕身旁說:“可是我父親遣人送來的?”
陳維邕知道他的心思:“大概是。”
方往束嘖了一聲,謝過陳維邕后匆匆離開了。
秦還義站在原地,倨傲地瞟了一眼陳維邕。
“秦公子不去收信嗎?”
“你親自給我拿過來我便看,不然就不看。”他冷冷地說。
“親自去取!親自去取!”小廝在身后起哄。
陳維邕朝武歡遞了個眼神,說:“秦公子說笑,大老爺的來信我怎么敢妄動呢,大老爺可是囑咐過要秦公子親自去接信的。”
許是被自己父親的話震懾到了,秦還義揚著頭從陳維邕和隨從身邊過,小廝們眼睛瞪得溜圓,忙不迭地跟上。
“唉,”陳維邕嘆了口氣,隨后朝武歡笑一笑,“對付這幾位小爺真是辛苦,武歡姑娘受累了。”
武歡不知為何突然別扭起來,她想到剛剛奶娘與婆婆們的閑話:“真把自己當成秦府的管家了?”
如今大總管就在面前,武歡卻說不出感謝之詞。悶了半晌,只輕輕“哼”了一聲。
“是陳某來遲了,害的武歡姑娘陷入困難處境,陳某賠個不是——”
“免了吧,”武歡連忙擺手,“武歡去探望小姐,已經耽擱了這許久,恕不奉陪。”
陳維邕急忙伸手作恭送狀。
武歡直到將陳維邕遠遠甩在身后,才將臉上壓抑了很久的笑容解放出來。
陳維邕是秦老爺年輕時曾受恩惠的一對老夫婦的獨子的遺腹,千里迢迢送來秦府時還是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孩童。但他天資聰穎,又勤奮刻苦,待到過了十四歲,秦老爺就提攜他管理秦府。
如今秦府喪主,生意上的事全靠陳維邕撐著,無人打理府務,才至武歡手腳上陣忙不過來。如今他能夠得空出來替自己解圍,說明手頭的事進行的都還算順利。武歡當然高興。
武歡堅強獨立的心將自己真正高興的原因深壓腹中。她匆匆趕到秦邯庭的屋前。
果然,那位看門犬似的劉祁延正背靠門沿,閉目養神。聽到武歡的腳步聲后,他睜開眼睛。
武歡雖然聽聞相由心生,但從來不相信,以為是不過是街道上能夠偶遇的江湖術士在騙人。就連惹人厭的方往束都是先對秦小姐糾纏不清,而后武歡才覺得他面目可憎的。可眼前這位劉祁延雖然對小姐絕無二心,并且沉默寡言從不惹事生非,可武歡總覺得他一副冷臉,眼睛尤其生得兇。每次與他對視,武歡總是心悸一陣。
此時她看見劉祁延醒了,也只是默默地點頭致意。劉祁延懶懶地回了一個。
武歡正要進屋時,劉祁延輕聲說:
“她有個什么戴不上,似乎在鬧脾氣。”
聲音如同塤奏的哀樂,武歡耳根發麻。
這家伙從不會喊秦邯庭作小姐的。
她回了一句多謝后輕輕扣門:
“小姐,武歡來給小姐上藥來了。”
房里傳來柔柔的一句:“可算來了。”
武歡推門進去時,秦邯庭嬌小的身軀便不聲不響地挨了上來。
“怎么了小姐?”看著秦邯庭沒精打采的樣子。武歡很是心疼。
“這個你會戴嗎?”
秦邯庭伸手,掌心中一支一尺長的箭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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