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別傳

第二百六十六章 發鼓(四)

一進恒悅齋,就有兩位青年男子迎上來,先接了尤大哥走,而后才對名襄說:

“請問公子想看點什么?”

名襄神采飛揚地朝張夷望過去。

張夷只能順服地點頭。

公子就公子吧,雖然是個拙劣的掩飾,好歹人家沒有揭穿你,得意炫耀隨你開心。

不過張夷心里倒對這家古玩珍奇店刮目相看了起來。這兩名青年男子不可能看不出名襄是女子,卻還是面不改色地喚她公子。看來這群青年已經相當熟悉如何討好主顧,這與他們并不老成的臉還是形成了一定反差的。

“隨便看看!”名襄情緒高漲,竟連自己臉上因涂了芝麻粉而變黑的痕跡被汗沖掉了也沒有發現。

“若是隨便看看的話,三位請隨我來。”

又有一名少年男子從恒悅齋中走了出來。

他一身輕裝,微喘著氣,似乎是剛剛騎馬歸來。高束的頭發下露出兩條青布帶。

恒悅齋中其余眾人看見了他,便低頭讓步。名襄一行人也就不難看出這名少年的地位。

身后吵吵嚷嚷,又進來幾批客人。曾在崇文門內街做過事的張夷一眼便認出客人之中夾雜著崇文門最大的典當鋪子盧氏當鋪的公子盧尹。他急忙催促沈梅川和名襄快走,并對領路的少年說:

“敢問您如何稱呼?”

“趙,”少年不知是否刻意的停頓讓一直都很放松的張夷疑心驟起,“趙松榕。”

“和這恒悅齋的主人一個姓氏。”沈梅川在一旁思忖。

“趙公子,我們現在這是要去哪里?”名襄可沒有考慮那么多,她興高采烈地打量著一路的屏風和壁上的雕繪,“恒悅齋與我之前逛過的古玩店都不一樣,里面大的像座宮殿似的...”

趙松榕身形一滯。

“呵,我家公子不大會說話,他的意思是——”張夷急急忙忙地上來解釋,趙松榕卻停下笑著對名襄說:“公子喜歡的話常來便是,還有,喚小的松榕就可以了。”

“好,松榕。”名襄撥開張夷的手,走到立在路邊的一只青花大瓷瓶旁問:“恒悅齋里什么都是古時的器物嗎?比如這只瓶子?”

趙松榕啞然失笑:“不,那是我們老爺托人燒制的瓷瓶,并非古時的舊物。”

名襄雖不懂瓷器,可粗頸的大瓶摸起來涼絲絲的,手感又厚重,名襄就擅自將它當作好東西一頓贊賞。直聽得張夷害羞也不是,氣惱也不是。

“松榕,”一名顏色甚好的少年趕到趙松榕身旁,輕輕跟他說了幾句,松榕舒緩的臉色緊張起來。“各位隨意些逛,松榕就先失陪了。”

“哎,”名襄有些可惜地望著趙松榕離開的身影,“難得碰上個有耐心的,怎么就走了?”

張夷很是懷疑名襄實際上想責怪的是自己,他揣著手來到名襄身后問:

“說說吧,公子,現在你要做什么?”

正挨個數過琉璃盞的名襄猛然想起自己是來查案的,急忙轉身:“這,這不是在查著嗎!看這恒悅齋排場這么大,又能在崇文門開張,又能進這么多的好寶貝,還能養的起一屋子的漂亮男子,怎么可能沒有問題!待我仔細——”

張夷越聽越離譜,急忙捂住了她的嘴:“來的時候就一直擔心我們這樣莫名其妙的來客會不會被打出去,如今公子你又說出這樣大膽的話,要是隔墻有耳,少不得要吃苦頭。”

兩人正在拌嘴,沈梅川突然示意他們安靜。

過道處走來一位和名襄差不多年紀的姑娘。

她的容貌長得相當秀麗,光彩照人。但令人稀奇的是,她也穿著男裝。

這位姑娘走近時,名襄冷不丁朝她問了一句:“再往里是什么去處?”

那“姑娘”正想心事,被名襄一問,嚇得結結巴巴地說:“里邊是三、三彩釉像。”

“啊,多謝。”名襄驚訝地道謝。

張夷和沈梅川也頗為意外地對視了一眼。

原來這是位貌美的少年。

“難不成,”張夷向后退了一步,放這個驚慌失措的少年過去。他不禁在腦中把從進恒悅齋開始遇到的面孔全部整理了一遍,“恒悅齋正門處的青年男子之所以不管名襄小姐叫小姐,并不是因為他們揣摩了名襄小姐的心思,而是他們這里長相漂亮的男子太多了,所以看得慣了?”

名襄想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情:“他是男子嗎?好俊的臉啊,這恒悅齋與其說是古玩珍奇店,不如說是京城里最漂亮的男子聚集之處。”

“哎呀。”名襄輕呼了一聲。

“怎么了?”沈梅川在一旁問。

“沒...沒什么,”名襄搖頭,“去看看三彩釉像吧。”

沈梅川也在和前行的兩人考慮同一件事。這恒悅齋里漂亮男子多得似乎有些離譜,他心中有些隱隱約約的不安。可是轉念一想,這恒悅齋可是大大方方地開張,不吝敞開大門歡迎各路來客。且又位于崇文門內街,天子腳底下。應該不會有什么出格的檔子藏著。

三彩釉像陳列在一個半露天的房間中,背后就是碧藍的天。名襄一行人觀賞了一會兒釉像,就穿過這個通著后院的房間來到開闊的庭院中。

遠遠地名襄能夠看見假山上雕著勁松,山麓處開辟出數股水流。云彩高飛在蜿蜒石路盡頭的涼亭旁邊。一匹漂亮的花驄正信步在假山水塘后。

名襄環顧了一圈,僵硬地回頭問:

“怎么,恒悅齋有這么大嗎?”

沈梅川剛剛才憑借著自我安慰壓下去的那點疑心又回來了。他粗略地丈量了一下恒悅齋的庭院圍墻。不得了,這處庭院是吞了幾處院子建成的?

三人正為眼前景色震驚時,身后房間里一道黑影竄過,碰到了三彩釉像。中間最高大的那座咕嚕咕嚕地搖動了一陣,一歪身子轟然倒塌。

沈梅川首先反應過來,急忙拽開了名襄,隨后飛身向南墻而去。肇事的人雖然跑得快,可沈梅川還是發現了他的身影。

張夷看見釉像倒塌,一橫心上前去接。

由于不敢使勁推住這老舊的塑像,他只能咬著牙將沉重的釉像架在自己的胳膊和脊背處背著。再由匆匆趕來的幾名青年扶著立起來。

“張夷!”名襄幾乎是撲到他的身后,“背沒有事吧?我看看!”

張夷的嘴唇都咬白了,強忍著疼痛說:“這好端端的怎么——沈梅川呢?”

“釉像剛倒,他拽開了我,就朝南邊去了,”名襄指了一下沈梅川離開的方向,“他腳程太快,我叫不住他。”

“沒事,他應該發現了什么,”張夷在眾人的攙扶下起身,一把將名襄拽過來,對著面前的眾位青年說,“給恒悅齋添麻煩了,我們這就離開。若是剛剛與我等同行的那位公子回來了,就勞煩諸位帶句話給他,就說我們已經回去了。”

“怎么——”名襄焦急地反握住張夷的手。

“小姐,”張夷低聲說,“你還沒發覺嗎,這恒悅齋里不大對勁啊...我如今背上被壓著了,也保不了你,這里不能待了。至于沈梅川,就不用小姐操心了。他要是走不出這恒悅齋,就別再號稱自己當年差點選進錦衣衛中了。”

名襄急得直搖頭。

她沒想這許多,只是看著張夷臉色煞白而心痛不已。自責的同時,名襄又想起自己方才驕扈的模樣。她在心里暗暗罵著自己沒有良心,后悔地立誓再也不任性了。

可名襄攙扶張夷就要出去時,發現前路已經被堵死了。

趙松榕帶領一小列年輕男子,硬是從名襄手中架過了張夷:

“公子為保恒悅齋的三彩受傷,小店理應賠償,請二位公子隨小的一同前往后堂為傷者上藥。”

“不需要,松榕兄弟,”張夷用無力的手推搡著把住自己雙手的青年們,“東西我也給你保下來了,我們現在就要走。”

“不成啊,公子,”趙松榕附在他的耳邊說,“如今正堂有鬧事的來了,恒悅齋門前一片狼藉,若是公子帶著你身旁這位小姐貿然闖出去,那幫亡命徒可是不管不顧的。”

張夷痛苦地看了一眼名襄。掙扎的手停下了。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文學網手機版閱讀網址:.50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