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別傳

第三百八十章 觀音兜(八)

黃子珮說不動毋婆婆。她只是緊緊地抱著蓮子不松手,蓮子輕輕地啜泣,連頭也不肯抬。實在沒有辦法了,黃子珮才孤身一人前往鄭氏兄弟的房屋。不知怎么的,他依舊非常擔心蓮子,即便已經得知了鄭郄被埋在雪里的消息。

但讓黃子珮沒想到的是,鄭冰早早地等在那了。他的雙眼發紅,悲痛還沒有從這個思念哥哥的青年身上退去。黃子珮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一道在鄭氏兄弟的房門前蹲下。

“蓮子在毋婆婆那里,”見鄭冰睜大眼睛看自己,黃子珮只得擠出一個笑容,“沒有受傷,看樣子也沒有凍著,毋婆婆待他很好...”

黃子珮當然想問清楚毋婆婆不認識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鄭冰到城中親口告訴自己,是毋婆婆得知了這件事情,責罵了兩兄弟,才有了鄭冰來承德府交還銀兩的這一趟。但看見鄭冰形容憔悴,鄭郄還不知生死,黃子珮又怎么問的出口呢?他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也許鄭氏兄弟并沒有和毋婆婆說清楚,只說了兩人拿了別人的錢,又或者毋婆婆上了年紀,攤上這樣的天災,把聽過的事情都忘記了。也許。

“現在怎么辦呢,鄭郄就在這底下,我們怎么把他救出來?”黃子珮的手放在雪上。雪很厚,用手使勁壓也測不出到底有多深。在厚厚的軟雪下是已經被壓得瓷實的冰,用人力肯定是無法奈何它的。更何況人力之中還有一個大病初愈的少爺黃子珮。

“去管村人借些鋤頭,”鄭冰止住悲痛,站起身,“無論如何也要將哥哥挖出來。”

氣勢很好,黃子珮欣慰地想。但他仍有事情不明白。

“鄭冰,為什么不去管毋婆婆借一把呢?”鄭冰臉上的表情很微妙,黃子珮不得不解釋給他聽,也順便趁機探一探鄭冰的話,“誠然,毋婆婆是不認識我,但是你去借的話,她應該能夠應下來吧,畢竟作了那么多年的鄰居。”

“還是去管村人借吧,其實那樣也就和管毋婆婆借沒什么差別——”

兩人正說著話,遠遠地又來了一隊村人。

“他們是來幫忙的嗎?”黃子珮松了口氣。在矮墻旁邊跟那酒館掌柜聊天時,他還以為這里竟是些冷漠寡情的人。

“不,他們是來管毋婆婆要東西的。”鄭冰冷冷地說。黃子珮愈發覺得現在的鄭冰與之前活潑調皮的形象相去甚遠。

“要東西?”黃子珮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災后幸存的人們理應互相幫助才是,這是他,一個承德府長大的少爺頭腦里自然而然生成的想法。但看著那一隊人轉向毋婆婆家的方向時,黃子珮頭腦中充滿良善和熱情的淳厚想法就被潑上了一桶涼水。

“可是,毋婆婆不過是個獨居的老婆婆,他們怎么能...”黃子珮驚訝之余,突然想到那堵矮墻后的男子,伸出冰涼的手在他眼前揮舞。黃子珮的心也涼了半截。

鄭冰走了,去管酒館的掌柜借鋤頭。黃子珮還傻愣愣地站在鄭氏兄弟的屋前。他覺得自己退回了初到村子的那一天,站在村中的大路上,茫然無措地看著站在各家門前呼喊的村人,沒有人敲門,只有他沿著村子里的路敲過去。

黃子珮突然生氣了。他覺得自己剛剛鬼使神差地跟著酒館長輩一塊當什么無情之人真是愚蠢至極。他跑進毋婆婆家,用最大的嗓門吼走了那些來拿東西的村人,然后扶著已經罵累了的毋婆婆回到她僅剩的一張椅子上坐好。

“你這樣會遭罪的,”毋婆婆一坐下,就立馬收回了搭在黃子珮胳膊上的手,“他們是搶慣了的,與土匪也沒什么區別,你替我出頭,只不過是又多了一個被欺侮的對象。”

蓮子就站在那堵被雪壓得幾近坍塌的門旁邊。門從原有框架的角上斷開了一半,時不時地往下掉木碴。蓮子的額頭上落滿了臟兮兮的木碴,顯得更加可憐。黃子珮靠過去,也不管臟,就拿袖子替他拂去木碴,擦凈額頭。蓮子冷冷的目光沒有嚇退黃子珮,他將蓮子攬住,轉頭詢問毋婆婆:“他的眼睛是怎么整的?”

蓮子在黃子珮懷里哆嗦了一下。

“這樣大的小孩,又在這種窮村子里,闖不出大禍,也沒什么危險的玩物,只能是他的父母折騰的唄,”毋婆婆裹緊風帽,時不時地調整雙腳,以便讓她略顯臃腫的身體擠在這一張凳子之中,“我將他撿回家時,他的父母還來這邊大鬧了一陣呢。”

“抱歉,”黃子珮追問,“他的父母蓮子現在...還在世?”

“那是自然,他才多大?”毋婆婆抬起下巴示意蓮子,蓮子便掙脫了黃子珮的胳膊,轉而跑到毋婆婆身后躲藏,“他的父母將他丟在村中的路上,難道我要站在一旁看嗎?后來竟還要跑到我這里要人,真是沒有良心,這種人幾貫錢就能打發。”

黃子珮不由得又仔仔細細地看了蓮子幾遍。

“所以,你過來有什么事?”

“我是想借婆婆家的鋤頭。”

“鋤頭還有,自己去挖吧,”毋婆婆厭惡地將臉藏到風帽之后,等黃子珮要出門了,才說,“你也是個沒有頭腦的。”

在雪地里挖得手指甲都上翻以后,黃子珮終于將深埋在雪下的鋤頭翻了出來。他累得幾乎癱倒。同時他也絕望地察覺到,自己的嗓子又開始隱隱作痛,鼻子也開始發悶。不知道鄭冰怎么樣,黃子珮想到。他扛著鋤頭,從毋婆婆門前走過。

“等等,等等,”毋婆婆頭一次在黃子珮面前表現得這樣慌張,“你這是去哪?”

“救人,”黃子珮向毋婆婆道謝,“用完之后我立馬就還回來。”

“別還了,你就這樣扛著它一直跳到灤河里去吧,”毋婆婆又恢復了她刻薄的樣子,“不過,你不是去救鄭郄嗎,怎么又往那邊走?”

“我不救鄭郄,我救別人。”黃子珮有一種錯覺,曾經為黃子珮提供棲身之地的矮墻已經塌了,他認為自己必須要加快腳步。

“那你去吧,鄭冰小兒掉眼淚的時候,你可別假惺惺地跟著哭。”毋婆婆扭頭便走。

黃子珮一睜眼,雪地上的余暉就在他的鼻尖,大半天過去了。額頭和嘴角的傷讓他做不出任何表情。勉強支撐著爬起來后,黃子珮痛苦地發現管毋婆婆借的鋤頭也已經不知去向。他坐在白凈的一塊雪上,身旁是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土地。

黃子珮沒有東西拄著,所以走了兩步就又倒下了。幸而有人從后邊扶了一下,否則黃子珮的頭就要結結實實地磕到那堵矮墻上了。黃子珮不用看的都知道是那位酒館掌柜,他的身上暖融融的,刺鼻甚至有些腥的酒味混著其它的味道鉆進黃子珮堵了許久的鼻子。

黃子珮的想法是錯的,身后這堵矮墻并沒有塌,還好好地立在原地。

“您還好吧?”

酒館老板無奈地笑了笑:“這話不應該是我問閣下嗎?”

“您幫了我,不會被打吧?”

“不會,他們還想喝酒呢。”

黃子珮向酒館老板要了只剩把手的笤帚,就這樣一撐一撐地回去了。路過毋婆婆門前時,黃子珮第一次在這個村子里聽見了那么大聲的笑。

“你看,”毋婆婆笑得把風帽撇到了一邊,“我說什么來著。”

黃子珮贊同地苦笑,但他并沒有灰心。穿過毋婆婆家門前的那條小路以后,他再一次回到了鄭氏兄弟的房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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