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勞雋第二天當值。他心不在蔫地做完了最后一條修訂條例的謄寫,就趴在書案上發呆。他的烏黑眼窩幾乎能將他無神的眼睛蓋住。
邱明忙得團團直轉,看見好友清閑的模樣不禁又羨又恨,同樣都在刑部,為何自己像被催命的小鬼,這家伙卻能安坐甚至休息。他正想著,一個不注意和堂中穿梭的清吏司們撞了個滿懷,霸州保定一帶的洪水讓地方事務也繁忙起來,再加上大老遠的云南又忙起了改土歸流,三司的案子多得像雪花一般,人員也各處分散,互相之間原就是朋友的,友誼就愈發深厚;原來有些間隙的,此刻也不得不多加體諒。邱明扶起了瘦的像竹竿一般的同僚,和他道了聲歉就匆忙跑進了堂后。昨天審理的案件斷下的折杖數似乎出了差錯,得虧沒有施刑,但今天這個棘手的案子卻落到了邱明的頭上,氣的他在心中大喊晦氣。
葉勞雋并沒有忽視自己的好友,他看見邱明像匹馬一樣奔來跑去,時不時還白自己一眼,只覺得好笑。不過從邱明身上尋完了開心,葉勞雋又想起了昨天在全府的事。
聽完了全大人與諸位大人共同商議的律法修訂條案,葉勞雋并沒有急著道別,等全大人將其他幾位大人們全部送出府去了,葉勞雋才走上前來向全大人作揖:“大人,下官還有不明白的地方,請大人不吝賜教。”
“盡管說,”全大人知道葉勞雋,他出身貧寒,沒有背景,在刑部入仕,也不亂摻和什么幫派,是個討人喜歡的青年才俊,“我看你也不大愛說話,如今特意留下來,應該是有什么重要的說法。”
“重要不敢當,只是下官想請教大人,這贖刑當用什么時候的律法作為依憑?”
“先帝現行則例為藍本,再參考舊明律中的贖刑...怎么,你發現了什么不對的地方嗎?”
“豈敢,”葉勞雋急忙搖頭,“只是下官想著罪有輕重,如果缺了具體的標準,贖刑未免太自由了些,只是這事說的露骨了,下官又不知如何開口。”
全大人笑了:“這有什么露骨,明文規定的贖款而已,其實我們已經開始準備制定有數目的贖例了,”見葉勞雋眼睛一亮,全大人又添了一句,“就是你說的露骨的錢數。”
“不不,大人...”
“好了,不用難為情,你在刑部任職,自然知道贖刑的來龍去脈。”全大人將手邊的紙稿遞給他,“這只是大概,等幾位大人合力做好,大學士朱大人完成復審的工作后,這贖例圖就附在新修訂的律法之后一同頒布,到那時你盡可以多讀幾遍,有了問題,再來找我也不遲呀。”
“謝大人。”葉勞雋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全大人的親切讓他的負罪感又多了一層,他退出議事的房間,走進全府的花園,停下來看了看風景。
葉勞雋對于贖刑錢數的態度實際上一點也不青澀,他為了進刑部任職,苦讀律法。贖刑從上古而置,唐律元典章中都有收贖一款,他自然明白贖金不是什么難以啟齒的東西。只是康熙爺的現行則例不設款數,有貪贓枉法之徒可鉆的空當。說來慚愧,葉勞雋自己也鉆了一把,只是他并不是為了做壞事,只是想看看全大人手中的擬稿。他知道自己只需委婉地提一提這個昨天晚上才現編出來的憂慮,全大人就會用新訂律法打消它,畢竟這就是修訂律法的各位最關心的事情,不然連續幾天窩在房里議事的成果就要被冷落了。按常理,五刑都可以贖。他現在還不知道全小姐到底要見的是什么人,如果是輕犯,或許她可以嘗試著利用贖刑數目還未定的這個關口把獄中人救出來。
葉勞雋覺得自己管的未免也太寬了些,再加上那人都進了大牢了,還能是什么輕犯。他搖了搖頭,想起應該去問問小胡事情辦的怎么樣,便朝門口走去,卻迎面撞上回府的全夫人和全青原。
葉勞雋有點迷糊,難道全小姐沒有在府里等著小胡,然后告訴他要去見的到底是什么人嗎?他低頭與全夫人做禮,隨后瞥了一眼全青原。她看起來也很慌張。
葉勞雋突然有了一個不好的懷疑,自己有沒有可能被騙了?
他匆匆趕到門前,小胡正翹首等在門邊,聽他講明原委之后,葉勞雋疑惑地問:“你沒有見到全小姐?”
“大人,小的見了好些個娘子姑娘,就是沒見著全小姐,不過之前那位姑娘應該是小姐的丫鬟,她叫我攔住大人等一等。”
等便等,只要不是上當了就行。葉勞雋心疼自己那些浪費在這件事上的時間,便讓小胡去找那個丫鬟,自己則等在原地。不一會兒,他便看見小胡帶了一男一女從全府的大門處走出來。那女子顏色美麗,只是面有倦色,那男子似乎相當眼熟...
“大人,人我帶到了,”小胡已經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現在只想快點擺脫差事,“就是這位姑娘——”
“關少爺?”
“葉大人。”
關南有點窘迫,前不久他才和葉勞雋見過面,今天又一次碰上,卻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正想著如何去解釋,葉勞雋先一步上前問:“你家小姐拜托我見的人是關靜?”
小胡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只好挪了幾步,躲到一旁去了。
“是,葉大人,小姐求您給關少爺送那件小物去,萬望大人成全。”
葉勞雋幾乎要笑出聲來,自己這是什么運氣,凈是碰上麻煩事最多的一位。他瞄了一眼對面兩位,發覺他們的神情都異常嚴肅,且不說這女子如何,關二少爺似乎還蒙在鼓里。知道是關靜以后,葉勞雋放松下來。他走到莊蜜的面前,板起臉對她說:“下官盡力辦到,但中途如果遇見什么意外,也請全小姐恕下官身份低微,不足成事。”
莊蜜和關南對視一眼,嚴肅地點頭。
“噗嗤——”在邱明已經不知第幾次從面前掃過之后,葉勞雋終于笑了出來。
“好哇你小子,”邱明覺得葉勞雋帶著嘲弄的笑容簡直不堪忍受,便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領,“跟鴟鸮似的,還在這笑勤快的人。”
“沒,”葉勞雋越想越好笑,“沒笑你。”
“怎么變得這樣奇怪了?”邱明不解地繞著他走了一圈,直到同審的文書叫喊他的名字,邱明才想起自己不是閑人,急忙提著衣擺跑下去,“別再這犯病了,好好想該怎么幫全小姐吧。”
如果邱明得知全小姐的苦惱是什么,他也會像葉勞雋這樣趴著笑一會兒。但現在葉勞雋可不想將這件事分享給他聽。一來是葉勞雋確實很累,昨天心中有底后,他回去改了整整一晚上的條例,精神都耗盡了;二來葉勞雋打算明天就找個時間,再去見見那位在大牢里“受苦”的關少爺,若是被邱明知道了來龍去脈,他肯定要吵鬧著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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