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道為何,這一次,連遠在最東邊深入海中的小東海都有了被惡魔觸摸過的病人,看起來人數還不少。
顏夫人聽了師弟的介紹,臉色瞬時巨變,小東海的百姓,大多都聚集在一起生活,如果是有人沾染了時疫,后果簡直不敢想象。
她相信師弟的判斷,站起身沖到書房去找顏大人去了,這位這是她特別選出來帶著顏如玉坐診的,自然醫術上有他自己獨到之處。
顏大人此刻也已經收到了郡里的消息,知道了郡里發生的事情,三天過去了,不知道郡里是個什么情況,可是聽夫人所言,如今小東海怕是也自身難保。
顏大人在這方面很聰明,他愿意聽夫人的話,他對夫人沒有官威,此外,他也很清楚,夫人在醫術上的造詣,他除了尊重,似乎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Ⅰ№Ⅰ
顏大人聽完夫人的話,二話沒說,把手里所有的人都給了夫人差遣,時疫當頭,顏夫人也當仁不讓。她立即更衣,將長發束起,裹入頭巾之中,蒙了口鼻,匆忙拿起許久未用、卻從未積灰的藥箱,帶著顏如玉,跟師兄去了城外醫館。
先前那位病患,已經被閆大夫著人安置到了他們在城外的山莊,那是他們小東海醫館常年交流的地方,種的有許多藥草,也有許多的房屋,都是顏夫人牽頭,各家醫館捐款捐物造出來的,不得不說,顏夫人真的非常優先見之明。
顏夫人親眼看了看那個病人的癥狀,一臉凝重,她之前遇到過一個游方的郎中,那位張大夫對于時疫非常有心得,他曾經跟顏夫人說過早年間在中原,他們張氏是一個二百多人的大族,一場瘟疫之后,亡者三分有二,他從此立志,要降服這個惡魔。№Ⅰ№Ⅰ
從北到南,他經歷了大大小小若干場時疫,更是累積了許多經驗,顏夫人遇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將這些年經驗累積撰寫成書,顏夫人與他有過許多病例和方子上的探討,受益匪淺。
也對于他提出的如何隔離與防范,十分贊同,她這才興起這念頭,牽頭造了城外的醫館,純屬有備無患,未雨綢繆,卻沒想到如今真的派上了用場,也算是無心插柳。
衙役帶著醫者,學徒,挨家挨戶查看,把已經被惡魔觸碰過的人都轉移到了城外的醫館,又派了人把手在醫館門口,不讓人進出。雖然一開始有許多人也不愿意離開,但是顏大人可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和耐心,來說服每一個人,早期的手法略顯得強硬了一些,惹得小東海氏族抱怨紛紛。
那醫館考慮得十分全面,只有一個出入口,外面種滿了樹,只有孤零零一個莊園一樣的醫館在樹林深處,想要逃出來,是不可能的,而在深山之中,以防不測,以備萬一,留了一個深坑,鋪滿了石灰。№Ⅰ№Ⅰ
顏大人現在只慶幸顏如玉沒有聽自己的,放棄了岐黃之術,否則他的夫人都要累死了,現在好歹還能分擔一下夫人身上的重擔,至于什么閨閣女子拋頭露面不好嫁人這種鬼話,已經被他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顏大人派人去了郡里打探消息,結果那人回來的時候,也染了疫病,直接住到醫館去了,托人來回復顏大人,郡里已經十室九空,路倒遍地,能離開的,都逃走了,會稽城城門緊閉,只出不進,一車一車的病死之人被運出來。
城里如同空城,城外的平民見到郡里無望,四下逃命,中間不知道夾雜著多少被惡魔觸碰過的人。
奔到其他的郡、縣,將惡魔帶去了那些毫無防范的地方。
建安二十二年席卷了江南江北的瘟疫,拖住了戰爭的腳步,用無數平民的生命做代價。№Ⅰ№Ⅰ
小東海偏處一隅,原本沒有什么外來的人,這一次,顏大人除了需要守護小東海自己的百姓之外,還要兼顧城外來的許多難民。
郡里自顧不暇,已經對這些情形無能為力了,所有郡縣自生自滅,或者,自力更生,他們城門緊閉,不敢放一人入城。
小東海縣城里,用石灰鋪滿了路面,發現了沾染時疫的病人家里,也都鋪滿石灰,燃燒蒼術,把病人衣物盡數燒毀。
所有的病患全部送去城外的莊子里,家里人也知道,即便這一去不回,也好過全家一起陪葬,只能寄希望于那位行善積德的女觀音顏夫人,能把這個病給看好,也許,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還能再見到被送走的親人。
也有心疼家人舍不得分離的,自己愿意跟了去做幫手,顏大人也一并給予一些獎勵。疫癥雖然可怕,但是在顏夫人的主持下,防疫進行的井井有條,人心雖然擔憂但至少沒有出現慌亂,相比起來,郡里其他縣都已經十停去了八停,剩余能跑的,都跑了。№Ⅰ№Ⅰ
小東海成了會稽郡唯一堅守的縣。
疫情后半個月開始,陸陸續續的有災民出現在城墻之外,顏大人壓力頓時倍增,小東海原本就是不富裕的縣,所有的物資早就被顏大人收集到一起統一發配了,縣里也沒有什么大富大貴之家,顏大人說的話,他們還是要聽的。
而且他們也十分清楚,在時疫面前,不分貴賤,不分身份高低,也不管你是富貴人家還是奴役仆人。
城外來的人,顏夫人不許他們進城,無論怎么哀求,都由顏大人出面,嚴詞拒絕,在城外西邊劃了一塊地,搭了營帳給他們贊助,每日專人送了食物過去,雖然不豐盛,倒也不至于餓死。
城外怨聲載道,但是顏大人頂住了壓力,充耳不聞,無論對方來人時候什么官,什么有聲望的名人,是什么富豪,都一視同仁,只能住在外面營地,身上有癥狀的人當日就被送去了城外的醫館,顏夫人已經帶著如玉和醫館諸位大夫在里面忙碌了半個月了。№Ⅰ№Ⅰ
小東海有一些清流氏族,世代讀書,家里雖然不富貴,卻十分有聲望,原本他們對顏大人將這統籌規劃重任交給夫人有些微詞,而且城外來的許多人,都是他們的親友,顏大人不許城外的人進來,他們也不是特別能理解和贊成,找顏大人施壓過幾次。
可是時間總能證明一些什么,尤其是城外營地的人開始有人發病,被送入醫館,他們反而開始主動的幫助顏大人勸服少數不聽安排的倔強人家了。
官民一心,齊心協力,他們總是能熬過這一劫。
比起郡里其他縣來說,小東海的時疫這時候還是受控的。
醫館里面雖然每日都有人離世,被送入深山深坑,用石灰掩埋,但是更多的人被顏夫人為首的醫者們用湯藥緩緩的醫治著,雖然立即康復,但是只要沒有惡化,就是最好的康復。№Ⅰ№Ⅰ
張機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小東海的,他與顏夫人早些年有過一面之緣,第二次到這里來,卻是因為自從進入會稽郡之后,一路都是病死之人。
他不由得隨口吟出王粲做的七哀詩:“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驅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
醫者之心,實在讓他絕望,想做些什么,卻發現當地官府也只顧筑高墻,墻面的人,死活不顧。直到他聽說了還有一個小東海,還在孤城堅守。
他將救治的病人一路帶來了小東海。
自然,也是不能進入的,他見到小東海的各種應對,不由得捻須點頭,此間的縣令,倒是十分有些才能。№Ⅰ№Ⅰ
他找到在城外收容災民區診斷的醫者,說明了來意,那年輕的小姑娘睜大了眼睛:“您就是張大夫!”
她欣喜的幾乎要蹦起來:“娘親常說,小東海能活下來,都要多謝張大夫您。”
張機茫然,這個小姑娘,怎么好像竟然是認識自己的?他卻對這個小姑娘毫無記憶。
“令堂是?”張機遲疑的問。
“家母是此間縣令的夫人,家父姓顏。”她恭敬的回答。
“原來是顏夫人。”張機恍然大悟,早年顏夫人的醫術就已經讓他很贊賞了,只是可惜了后來深宅大院,埋沒了。
顏如玉安排了人手將張機帶來人做了分類,張機見城外營地按有無癥狀分得清清楚楚的,十分欣慰,有癥狀的病人,顏如玉便一起帶著,邀請張機去往城西的醫館了。
多年未見,顏夫人容顏依舊,只是近來連日操勞,顯得十分憔悴,而張機大夫因為一直在四處游歷,這些年,疫病時有發生,他總是勞心勞神,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
因而,顏如玉沒有介紹的時候,張機認出了顏夫人,顏夫人卻已經完全認不出張機大夫了。
疫情嚴重,他們連敘舊的時間都沒有,顏夫人喜極而泣:“張兄,你來了,這些人就有救了。”顏夫人的師兄弟們也都圍了過來,從顏夫人的口中,他們早就知道了有一個神醫,為了降服這個惡魔四處奔走。
都紛紛來相見,張機見狀。也激動不已,含淚說:“我走過那么多的地方,只有小東海,是唯一有希望從這場時疫中活下來的,這一切,都是你們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