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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透過竹林可見鵝黃的燈光,應該是哥哥在家。
離家還剩幾步路,甘洛停下了步子,腳下土地積攢了厚厚的竹葉,軟軟蓬松的觸感,她回頭,看了一眼竹林層層掩映后路邊仍亮著的車燈,張肖還沒有走。
她嘴角微微的翹起,疲倦的眼眸也漸漸帶了笑意,卻在離家越來越近的步子里沒有了表情。
朝著家門鵝黃的燈光走去,林有夜風,竹子微微晃動,能見著圓月清輝的淡影一點一點被烏云遮蔽。
“甘洛,你最近可是翅膀硬了,幾次了!抹黑才回家!”甘羅見達達哧溜朝著竹林竄過去,頭都沒抬,嘴里開始叨叨,“十四歲的丫頭,成天跑,明兒媽回來,看她不收拾你。”
“甘洛哥哥吧,我是隔壁周家的,甘洛她現在還沒回家嗎?”周璟睿手里提著一袋橘子,剛巧聽到甘羅自言自語。
“回來了。”
甘洛深吸一口氣,聲色正常,沿著小路繞過半圈池塘,領著達達回來,看見一旁的周璟睿才想起前日同人約了見面,走到他對面歉意道:“對不起,今天情況有些特殊,我沒來得及。”
“沒事兒,你朋友的事情處理好了?”
“差不多了。”
甘洛接過他遞過來的橘子,謝完,轉身向一旁看熱鬧的哥哥招呼,“哥,這是周奶奶家的孫子,周璟睿。”
“外面蚊子多,先進來坐吧。”甘羅笑著招呼。
“不了,今天色晚,我明兒過來。”周璟睿不著痕跡的看了甘洛一眼,見她沒事,笑著同兄妹倆告別。
“這丫頭性子怪,多擔待,有空常來玩兒。”甘羅將甘洛擋在身后,笑著送走了周璟睿,見身后丫頭想要開口,眼睛一瞪,冷臉一把拉過她走到一邊,“老實交代,晚上去哪里野了?”
“小梅家里有事情,我去了一趟。”甘洛避重就輕,眉頭微微擰了一下問,“你剛才說媽媽明兒回來?”
“嗯,她下午給家里打電話說的,你最好老實些,姑娘家家的別到處瞎跑,我今兒聽后屋的李奶奶說,警察在畫鄉抓了王熊,你跟著他學馴鴿兩年,知道是啥情況不?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讓我省點心!有事沒事晚上都得擱家里待著。”
“我知道的,外面蚊子忒多,我要進屋。”
甘洛搓了搓手臂,邁步想要進屋,一把又被拉了回去,她今天身子疲乏的厲害,瞪眼看著甘羅,“哥!”
“那小子,一來就問你情況,你倆認識幾天,大晚上他來找你作甚?”
“就是一普通朋友。”
甘洛聽了甘羅的話,見他狐疑的神色有些無奈,伸手指了指周家院子的方向,“周家,這么近,串個門子又沒事兒,再說,周奶奶待人和善,周璟睿也是個知禮俗的,沒有問題,回屋吧,我被咬了幾處了,柯蘭酒擱哪里了,我抹一點消毒。”
“沒怪你的意思,小子長的可以,你要是看上了,我幫你。”甘羅回頭看了一眼周璟睿離開的方向,男生嘛,什么心思一看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甘媒婆,你想多了。你妹妹是看臉的人嗎?”
“你不是看臉的人說出去,鬼信哦!”甘羅對此嗤之以鼻,甘洛好‘美色’根本不是一天兩天,那是打娘胎里帶出來的,還好她自己沒長殘,不然,嘖嘖嘖,甘羅心里吐槽著去廚房給她煮面。
她一個人呆在客廳,拿了珂蘭酒抹了抹手臂上蚊子咬過的紅腫部位,懶懶的蜷縮在沙發上,周璟睿長的很俊不假,豆蔻少女哪一個見了不臉紅心跳一下?
包括自己看著那張臉都覺得歡喜,偶爾小女子本能的羞怯一下,可是也就僅此而已,談不上喜歡,她和他從某種意義上講是一樣的人,都缺失安全感。
兩個缺乏安全感的人走到一起,發展成戀情不明智,知心朋友更適合。
發著愣,甘洛不知不覺想起醫院窗戶邊站著的人影,挺拔在陽光里的人,眼神卻冷硬堪比兵刃,那樣的人,溫柔起來,又是怎樣的風景,通身體魄容色就是件藝術品,染了紅塵,該是吸引人的很。
回神,甘洛一愣,搖了搖頭,嘴角一絲苦笑。
也虧她現在還有心思想這些沒邊沒際的事情,但按著她的思維,不管能不能改變,天塌下來,生活都得跟著走,見達達靜靜躺在腳邊,她嘴角掛上淡淡沒有情緒的笑意,今天發生的事情信息量太大,她需要其它東西來轉移注意力,規避那個讓她呼吸窒息的名字,起身走到書架邊,拿過一本書,習慣式的翻開,恰是歸有光的《項脊軒志》,書殼是藏青色,蒙了灰。
記得老師給她們做課外講讀,了解過一二,全篇沒有背住,但猶記得末尾:“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她翻到篇末,內里夾了一張草稿紙,加之出生地有一條茶馬古道,當時有感,學完后據最后一句改編了一篇歌詞:
名:《吾妻》
黃婆家的破門
張家潑皮二郎
一拐一邁走啊,誰家戲臺唱
神仙樹下神仙長,神仙道上畫模樣
青石板上一道杠啊
走馬川的高粱
百年同一道,茶馬蹄聲響
橋邊的枇杷,一眼的姑娘
誰家米飯香,誰家添空炕
高風水泱泱,月滿酒當量
枇杷花香喲,隔窗剪燭光
芭蕉羨海棠
夜雨青山涼
風里一聲唱
神仙樹下神仙長,神仙道上不獨往
神仙樹下啊
相思長
神仙道上
白發蒼
墳前青青長
拾帚清檐廊
枇杷下乘涼
水聲泠泠響
枇杷夜有香
年年日日一樣
鑼鼓響,隊伍長
有女披了紅裳
女兒坐在鏡前啊,長眉描的是你模樣
女兒今出嫁啊
伐木作嫁妝
嫁妝鎖在枇杷箱
女兒今朝梳了紅妝,一如你當年模樣
女兒今出嫁
伐木作嫁妝
嫁妝鎖在枇杷箱
門前水蕩蕩
秋高水泱泱
月滿人彷徨
回過頭張望
一如既往
偏偏不敢想
一拐一步邁啊,聽誰家戲臺唱
回過頭張望,陶碗擱在水缸
藤蔓爬了院墻
世上獨剩凄惶
抱一卷畫像
與白發合葬
她拿在手里,看完,嘴邊沒有調子的哼唱起來,喉嚨慢慢的收緊,慢慢的收緊,直到喉嚨發哽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斜斜靠著書架,盯著哥哥放在桌邊的面,騰騰的熱氣裊裊升起,進家門之前努力排空的情緒當頭一股腦兒砸落下來,她還有家人,還有家人,甘洛提醒自己,端起桌子上的面,慢慢吃了起來。
她的生活,還得繼續,對方已經盯上她,這個案子,她就必須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