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極其沒道理，可是變故就是這么突然之間來臨，擱在誰身上都不好受。這可是大姑娘的大辮子！又不是一件衣服壞了。衣服壞了就壞了，大不了買件新衣服。可是這頭發成了這個樣子，你就是半年也是長不出來啊！

張鶯還好些，葉窈窕知道村里有些姑娘對自己油光水滑的大辮子可是格外看重的。尤其是張鶯這個年紀要處對象的，那就更是對辮子珍重無比了！

怎么就這么湊巧地碰上了呢！

葉窈窕頭疼地揉著額角，她摸了摸張鶯的頭發，只好哄著這丫頭：“我跟你說，其實我早就想讓你剪短頭發了..”

萬事開頭難，葉窈窕艱難地開了一個不太成功的頭，話說的她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張鶯的頭發發質很好，很好的辮子如果就這么剪短了，誰都要惋惜一聲。雖然這姑娘大大咧咧的，可是哪個姑娘不愛美？

張鶯抬頭：“真的？”

葉窈窕遲遲沒出聲，心里只想著下面該怎么給張鶯補救。這一遲疑，張鶯立刻就發作了。

張鶯：“肯定是丑死了，肯定是不好看的，對不對，嗚嗚嗚..我怎么就真倒霉呢，每次都是真倒霉上回被武奇那個討厭鬼推到現在還有印子呢！”

張鶯好像生怕葉窈窕不信，還指著額頭上一個淡淡的印子對葉窈窕說：“你看看，你看看就這里，我到時候要是沒人要，大姑你要給我負責。”

張大花心里正愧疚呢，想也不想就同意了：“行啊，到時候我養著你。”

“好了！”葉窈窕簡直要被這一對姑侄倆給笑死了，“張鶯你就別耍寶了，你再丑都有人要，這不還有一米九么！”

張大花一聽這話，不由松了一口氣。那邊張鶯卻是立刻就哭了起來。

“嗚嗚嗚，我是真變丑了是不是！”

葉窈窕被張鶯這嚎哭弄得頭疼，她指著張鶯：“你本來可以變美的，但你要是再哭，我就不管你美丑了。”

“我不哭，我不哭，窈窕你快點給我想辦法！”

女人就沒有不愛美的，尤其是張鶯這樣的大姑娘。

葉窈窕硬著頭皮勸：“行了，其實我早就想給你剪頭發的，不過是因為你辮子這么長，發質也挺好，剪掉我覺得可惜這才遲遲沒有下剪子。現在被你大姑這么一剪子下去，正好和我心意。”

張鶯立刻不哭了：“啊”還能這樣呢？張鶯不知道該說這叫意外之喜還是別的了。她只好用濕漉漉的眼睛默默地盯著葉窈窕，一直看著她，直看得葉窈窕滿頭黑線。

葉窈窕這會兒是既顧不上葉宸那封信，也顧不上腦子里頭剛冒出來的關于誰慫恿張鶯娘過來的人選，只好絞盡腦汁、急中生智著：“那個..你看，你這額頭上回不是被撞了一下么”

“窈窕，你真好。上次就多虧了你救我，沒想到你居然還一直想著我頭上的喜傷呢！”張鶯被葉窈窕感動得眼淚汪汪，激動得不知道說啥：“窈窕，你要是個男的就好了！”

聽見哭聲過來查看的葉京聽得一頭霧水，張鶯這個神經病好好一個大姑娘，天天不做人，跑他們家胡說八道個啥？

葉京也不進去了，站在門口就那么聽著。

“窈窕，你說你要是個男的，什么一米九什么兩米的，誰稀罕呢，那時候我肯定就認準了你了！”

葉京再也忍不住了，他不是葉寒和葉冷，葷的、素的很多事情，葉京都知道一點。雖然不至于把人想歪了，可是對于一個把妹妹當成掌中寶的葉京來說，居然有人想讓自己多一個弟弟，居然還想嫁給自家這個嬌嬌軟軟的妹妹，這就讓葉京不能忍了。

他幾步踏進門，對張鶯不客氣地說：“張鶯你胡說八道什么呢，是不是吃錯藥了你？我告訴你，要是吃錯了藥，趕快回家汰汰。”

汰汰就是灌水催吐，是他們村挽救瀕死雞鴨鵝的一種叫法，葉京這么說一看就是生氣了。

張鶯哭得正傷心呢，這會兒天大地大的，誰也沒有受委屈的張鶯大啊。

張鶯：“窈窕，你看看你三哥，不怪都說是個三精怪呢，我看就是夠人精。”

葉京嘴不饒人，當然不會放過張鶯，可是打眼這么一瞧，他不由就樂了：“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鶯一聽有人笑話她，不由撇著一張嘴巴，哭得越來越大聲兒了，聽得葉窈窕一頭黑線。

“三哥，你這樣其實是要被人揍的。”葉窈窕沖葉京沒好氣地說了一句，然后拍拍張鶯的肩膀：“好了，我給修一下，比以前還好看？”

葉京今天說話格外不討人喜歡：“都這樣了，還怎么修，別笑死人了。”

葉窈窕：“三哥，我一會兒去找媽談談。”

葉京一直爆笑不已：“談啥呀，不是我說，你這妹子天天都想著念著媽..”

葉窈窕威脅：“不是，三哥，我要跟媽說說，你這白天學習進度沒跟上，看看晚上要不要再點燈熬油學習？”

雖說恢復高考，但是沒說什么時候，現在知道的人其實也并不很多。葉窈窕當然不會向村里諸如魏子健或是知青點蔡蘋這些人透露這件事。

她不是怕多一個人多一分競爭，畢竟按著這樣的心里，那就別考試了，全國那么多的人吶，你能讓所有人都避開跟你不競爭？她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這只是葉宸單方面打聽來的。她可以讓葉寒葉京兄弟幾個學習，就算是不考試，葉窈窕也能理直氣壯地說一句：學習總是沒有壞處。別人么，遇到跟她一樣想法的還好，要是來一個“你怎么知道，你能保證”的人，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兒么！

當著張大花和張鶯的面兒，葉京也不能細說，只好拱手沖妹妹告饒：“我錯了，妹妹！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說著又沖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的張鶯賠禮道歉：“對不住了張鶯，我就是想逗逗你。”

被葉京這么一打岔，張鶯的情緒發泄了一通以后，心情也好多了。張鶯用手推著葉窈窕的肩膀，指著自己僅剩的一個小辮兒，可憐兮兮地說“窈窕，快給我剪了吧。葉京說的沒錯，真是太丑了。”

葉京不由松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方才的舉動多瘋狂。

“行了，你去看書去吧，一會兒我再找我媽。”

葉窈窕也不想讓葉京在這兒礙眼。

葉京很慌：“妹妹，好妹妹，你是我的親妹妹，有什么事情你跟三哥我說就好，被啥都麻煩媽，媽最近怪累的你說是不是？”

“沒空管你學習，我問問媽，咱們什么時候給大哥二哥寫信。”

有人在跟前，沒好意思問什么時候給他們寄東西。當然葉京知道葉窈窕意有所指的是什么。所以，他一聽葉窈窕說完，就裝腔作勢地捂住自己的心窩窩說：“窈窕你就只想著你大哥二哥，怎么就不想想你三哥。”

“要我也不喜歡有個這樣的三哥”張鶯聽得不耐煩，晃著僅剩的辮子說：“你說說看，你不好好學習怎么幫林主任和我們窈窕”

葉窈窕一下剪子，張大花心就穩當了。她見葉窈窕并不是跟正常人一樣用剪刀直直平平地剪上去的，而是一層一層的剪。等張鶯站在鏡子前頭，看著自己頭發微微向里扣起，額頭上的劉海，并不跟村里有些大姑娘一樣剪得三五根零散地堆在腦門上，也不跟有些人那樣直接厚重地堆在臉上，而是很有些弧度地遮住了她的大腦門。

這么三剪兩剪的下來，張鶯在葉窈窕的手下漸漸從一開始的高大壯碩變成了鏡子里頭的清秀小佳人。張大花一看不由羨慕了，她自己那就是普通的干部頭，當時因為一時氣憤，自己拿了剪刀絞了辮子，后來葉窈窕看著丑，又給剪了一兩下子。

她當時還覺得挺美，可是不比不知道，現在看到張鶯的頭，張大花還是覺出了差距。女人的心其實很小，若是以前張大花就算是不生氣，也會覺得不公平，雖然葉窈窕從來沒有說過，但是張大花可是單方面宣布葉窈窕是她最喜歡的人，那么葉窈窕是不是也該對自己好一點？

當然這個念頭在張大花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就立刻被她給摁了下去。就像是村里那些上年紀的人說的，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再說人家葉窈窕也不欠自己的，說起來人還一次又一次地救過自己呢，就沖這個自己若是心里有怨言，那就是個白眼狼。

現在的張大花雖說依舊還是有從前那些不喜歡吃虧的脾氣，可她現在進步的是，能夠設身處地想想自己想別人了。

“大姑，怎么發呆啊，喊你半天了我們！”

張大花被張鶯喊得趕忙沖兩人一笑：“好看。”

張鶯笑得更厲害了，“我就說吧窈窕，我大姑看到準當會嫉妒得說不出話來的。你還不信，你看看，她都答非所問了都。”

張大花臉都紅了，她現在沒以前厲害，不過在葉窈窕面前，對于揶揄她的侄女，張大花是一點兒都沒有客氣：“你這丫頭，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連我都敢編排了。要不要我跟窈窕說說你小時候尿床的那些事？”

張鶯果然被點中了穴位：“大姑，好大姑，別胡說八道的。”

“你這張嘴巴就是不饒人，還不快跟你大姑道個歉。”葉窈窕怕張大花惱羞成怒，這姑侄倆臉上都不好看，忙說道：“還不快點拉著你大姑過來”

張大花也是太高興以至于得意忘形了，被葉窈窕這么一提醒趕忙說：“大姑，喊你半天不吭聲，我窈窕姐要幫你修修頭發哩。”

張大花剛才只顧著想自己的心事，葉窈窕和張鶯跟她說話聲音又不是太大，所以她一句都沒有聽到。

‘窈窕，我剛才沒聽到，對不住啊！”在葉窈窕面前張大花一直說話就沒什么底氣，她也不想要那種底氣。

葉窈窕皺了皺眉頭，她可沒有讓人害怕讓人仰望的嗜好。

“我應該跟你道個歉，上回武奇那一家子太鬧騰了，我也沒心思，后來又忘了，這不就讓你頂著這頭發過了個年。”

葉窈窕這聲道歉不過是隨意說說，張大花也知道。但她還是很感激葉窈窕給她這個臺階下。其實越是張大花這樣處境的人越希望得到別人的尊重。

葉窈窕雖然不喜歡張大花以前種種，對她現在也遠沒有張大花對她的情誼。但是葉窈窕敬佩張大花的堅韌不拔。

這四個字，聽起來很普通尋常，可若真做起來，卻不是一朝一夕，隨便做一個決定，表一番決心就能夠做出來的，多少個優秀的人都毀在了破棍子破摔上面了？似花國這場·運·動，如果跟葉窈窕知道的那個世界相同的話，其中有一個文壇大佬，就在諾貝爾文學獎宣布得主之前自殺身亡。

他是沒有才華還是不懂“堅韌不拔”這四個字？他們不過是少了張大花這種打壓不倒的勇氣。也許葉窈窕這么把他們放一塊兒比較不太精準，但是道理其實是相通的。

葉窈窕很喜歡那個文學巨匠，對他的文字很是喜歡，可就是這么一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人，死得卻是那么的凄慘狼狽！

嘆了一口氣，葉窈窕又想起了自己的前世。雖說當初自己心無掛礙，活著也是無愛。所以一心赴死，可是現在想想，無論遇到什么樣的情況也不該放棄自己！

葉窈窕也沒料到自己猝不及防地想到了過去，還解開了多年來郁結。這一刻她就像是被擦拭干凈蒙塵的美玉，渾身通透，沒有一絲一毫的污垢。

在場幾人自然不知道葉窈窕心中所想，可是他們卻還是很敏銳地發現了葉窈窕的不同。以前的葉窈窕也總是對人笑，可是那笑總讓人覺得有距離，仿佛掛在天邊，你怎么也到不了她身邊。張鶯是個粗心大意的小大姐，觀察也沒有張大花仔細，她最直觀的感受就是葉窈窕現在的笑容澄澈好看極了。

人都喜歡美好的事物，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一樣。張鶯又是個人來瘋，她看著看著，真是越看越覺得葉窈窕好看，索性奔過去就要抱住葉窈窕親親拍拍。

張大花嚇得趕緊推開她，呵斥：“你個瘋子，沒看到這還有剪刀呢！”

張鶯不以為意地笑著說：“窈窕，我怎么覺得你又好看了呢。窈窕？”

葉窈窕卻僵在那兒，好久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