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母后。”太子微微愣住，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成拳，大步往里面走去。
呆呆坐在內殿的皇后乍然聽見太子的聲音，只覺得恍然若夢，騰的一下子就站在起來。
“阿澤？”她無神的眼眸瞬間一亮，幾乎是本能的跌跌撞撞往外面跑來。
一個踉蹌，她便“砰”的一聲摔倒地上。
“母后！”太子一驚，急忙迎上去。
然而皇后卻是急忙手腳并用的想要爬起來，剛起到一半又“咚”的一聲跌倒在地上，摔得滿臉塵土。
太子沖到她身邊，強忍住心酸將她扶了起來。
皇后還來不及開口，眼淚就像是不要錢的珠子一般簌簌往下落，淚眼朦朧中那張憔悴的臉更顯得凄涼。
“阿澤……”皇后泣不成聲的望著太子，哽咽道，“你來了……你終于來了……”
頭發蓬亂，眼底烏青，哪里還有一絲一毫母儀天下的姿態？
太子記得曾經他小的時候，母后總是精致高雅端莊無雙。
她的臉上貼著亮閃閃的花鈿，頭上的鳳冠沉甸甸的壓在鴉青色的發上，所有的青絲都被挽得規規整整。
站在坤寧殿的門口，含笑看著沖向她的自己。
美得像是一幅畫。
“對不起，母后。”太子將皇后扶到床邊，轉身將左右兩側的燈燭點亮。
“母后，他們不讓出門嗎？”
一地的狼藉被那明晃晃的燈燭照得亮眼。隔夜的飯菜，梳妝用的胭脂，還有換洗的衣物亂七八糟的被扔在地上，甚至不遠處還有一灘莫名其妙的水漬，散發著讓人作嘔的氣味，太子忍不住皺了皺眉。
皇后恍恍惚惚間聞得太子的問話，驀的一驚，下意識四相環顧，猛地從床上驚起，未語淚先流。
“是……他們不讓我們出門……阿澤，他們不讓我們出門……”
這一地的狼藉，足以看出瑤光對當今皇上和皇后的羞辱之意。
“夢兒不是經常來看你們嗎？”
“在偏殿……”皇后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是母后最后的尊嚴了，夢兒有了孩子，怎么可以到這樣烏七八糟的地方來呢？”
剛說到這兒，一個人突然從床后面沖了出來，“烏拉烏拉，嘿！”
他穿著可笑的宮裝，頭上歪歪斜斜的帶著沉重的鳳冠，手上拿著一只狼毫筆，“咻”的一下，一筆畫在皇后的臉上。
“陛下。”皇后的聲音讓人心碎欲絕，“咱們的阿澤來看咱們了，你醒一醒，好不好？”
然而皇上只是歪頭看著皇后，聞得她的話才后知后覺的望向太子，“謝恬來了？”
不等太子說話，他又笑著蹦跳著爬上床，“是瑤光姐姐來了？”
“快上來，快上來，我們一起睡覺覺，睡覺覺。”隨手將那狼毫筆扔在床上，他雙手扯著被子蒙頭蓋臉的將自己蓋了起來，轉過身不看太子。
在這昏黃的燈燭下，那裹在被子里面的身軀似乎在瑟瑟發抖。
父皇并沒有瘋……
驀的。
太子心里起了這么一個念頭。
他向來知道父皇懦弱膽小，不堪重任。
可是被這樣羞辱還能在至親面前裝瘋賣傻，茍延殘喘的維持著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
太子一掀嘴皮，冷冷的笑了起來，“父皇。”
兩個字簡簡單單，冷冰冰的，像是剛從寒潭里面撈出來的一樣。
那瑟瑟發抖的身軀突然就不動了。
皇后看著太子突然變了臉色，有些不知所措，“阿澤，你父皇他……他病了，你不要這樣。”
“母后，您放心。”太子搖搖頭，迎著床慢悠悠的一步步走進了。
皇帝只覺得那沉甸甸的腳步似乎一聲聲落在他的心上，教他那瑟瑟發抖的心臟又像是被一只大手攫住一般，驀的透不過氣來。
“父皇。”這聲音又變輕了，清凌凌的在耳畔響起，教皇上想起了曾經安好的歲月，那個溫潤爾雅的太子殿下，站在朝堂上論經談事時的風采。
他的阿澤……是那樣出色……
“我知道，父皇你清醒著。”太子等了半晌，仍是沒能等到皇帝的回應，沉沉嘆了口氣，“父皇，你理理我，行不行？”
他的話音落，坤寧殿中便陷入了寂靜。
皇后瞪大眼睛看著那一坨一動不動的被子，眼底酸澀無比。
“阿澤，你的意思是……他一直在騙我？”
太子回頭，皇后的哀傷絕望就像是滿溢出來的井水一般，徹心透涼。
“父皇，您還不回答嗎？”
這一次，縮在被子里面的皇帝終于有了動靜。
臟兮兮的被子掀開，皇帝咧嘴笑著看著太子和皇后。
“嘻嘻嘻，你們要做什么呀，要不要一起躲貓貓啊？”他夸張的從床上一蹦而下，“那里，有一只小貓咪，好漂亮的小貓咪，快過來。”
說著，他一伸手抓住太子的手腕，強硬的將他拖到墻角，蹲下去埋頭搗鼓起來。
半晌，他從里面掏出一個小錦囊來，不由分說的塞進太子的衣領中。
“來，小貓咪給你，拿好，拿好哦。”皇帝嘿嘿笑著，見太子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又自顧自的蹲了下去，“喏，這也是，都給你，都給你。”
太子無望的伸著手，看著皇帝從洞中掏出一件件莫名其妙的東西，突然心頭一動，定定的盯著皇帝。
皇帝扭頭，又是嘿嘿一笑，“我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這些東西都拿給你，都拿給你。”
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太子抬手摸了摸自己懷中的東西。
小小的，冰冰涼涼的，好像是一枚虎符。
宮衛聽令，虎符是也。
在看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中，似乎有一條長長的錦緞。
太子顫抖著手將那錦緞打開，“奉天承運”四個大字映入眼簾。
再低頭，皇帝依然是癡癡傻傻的模樣，太子卻是覺得心頭一酸。
這些東西，不知道父皇要費多大的勁兒才能藏得這樣嚴嚴實實，不讓瑤光發現了。
他長長跪伏而下，莊重的行了一個大禮。
回頭，皇后也又哭又笑的望著自己，太子又轉身長拜。
第二日，晨曦微顯時分，宮中突然傳來一陣慌亂的聲音。
“陛下駕崩了！”
“皇后殯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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