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黎去見了顧清風，他的確是病了。
走進屋中，便能聞到陣陣苦澀中帶著些許灰敗的藥味，謝黎的目光落在破破舊舊的床榻之上，頓住了腳步。
“是卿卿嗎？”顧清風睜著渾濁的眼睛，努力的往門口看來。
瑟瑟北風蒼涼，多日不見，床上臥著的老人整整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眼底一片烏青色，在這明明滅滅的冬夜更顯得荒涼無比。
“是我。”謝黎陡然覺得鼻子一酸，恍然間便想到了年初冬夜，有一個老人踉蹌著背著自己，在紅梅樹下步步踉蹌的場景。
她的榮王叔，即便是有萬千的不好，但是始終是她的榮王叔。
“榮王叔。”聲音有些哽咽，謝黎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了顧清風冰涼的手。
“對……對不起，我原本想要將瑤光的事情死死瞞住的。”他沉痛的看著謝黎，“是我的錯。”
“當初知曉了卿卿的身份，就應該告訴瑤光，否則也不會落得今日這種場面了。”顧清風顯然日日都在受著折磨，連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
可是謝黎卻是知曉他話中的意思。
要么，就一直不知道。
要么，就在一切都尚來得及阻止的時候知道。
不應該在一切都鑄成了才讓真相大白于天下……
謝黎的眼淚便簌簌的往下掉落，“王叔……”
哽咽著只能吐出兩個字來，在顧清風的面前，謝黎沒辦法保持冷靜和淡然，“是……我害了你。”
若不是她將又有問題的謝晨托付給顧清風，他必定不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卿卿，沒有的事情。”顧清風粗粗喘了幾口氣，微微抬起了手，似乎想要去擦謝黎面上眼淚。
可是他的身體太過羸弱，手臂上連一點肉都沒有，剛抬起一點便能看到一層緊緊包裹了骨頭的皮肉。
謝黎下意識將自己的臉放在顧清風掌中，于是顧清風嘆著氣努力拭去了謝黎面上的眼淚。
“別哭……我們卿卿還是笑起來好看。”他率先笑了起來，“我們卿卿這樣好看，闔應該幸福美滿度過這一生的。”
謝黎抽抽搭搭的止住了哭聲。
“我的身體早就已經出問題了，也因為如此，我才會孤注一擲想要賭一把，可到底最后是賭輸了，還害了你……”
顧清風又嘆了口氣，“謝晨也不是很壞，七月挺喜歡她的，九月雖然害怕她，可是也從來都沒有收受到虐待……”
“已經找到他們了，躲在山洞里面，都凍暈過去了。”
謝黎答道，“王叔放心，我不會責備他們的。”
“他們剛出生的時候，父母去世了，我一直將他們養在身邊。”顧清風眼眸出現了幾分疼愛之色，“七月有些像小時候的你，很是調皮；九月更像是后來的你，有些驚弓之鳥的惶恐。”
“我總想著，有一日將他們都帶到你面前的……”
“他們很好，我會好好照顧他們的。”謝黎抹著眼淚下保證。
“我曾經沒能護住你，現在也沒能護住他們……”然而顧清風卻是搖了搖頭，“甚至于想要護住他們的時候，又反過來傷害了你……”
“卿卿，榮王叔真的……真的很抱歉。”
顧清風閉上了眼睛，一滴渾濁的眼淚沁出眼角，滴落在灰黃色的枕頭上。
謝黎搖頭，卻是說不出話來。
“無良禪師死之前，囑托我將這東西交給你。”他摸索著，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塊玉佩來，顫抖著手遞給謝黎。
昏黃的燭光下，謝黎有些錯愕的從顧清風手中接過了玉佩。
另一枚合歡佩。
“合歡成雙。”顧清風慈愛的看著謝黎，“去吧。”
他的話音落下，守在門口的小廝便走到書架旁，扭開了曾經那一扇暗室。
燈火通明，顧清風的臉在這光亮中竟有泛著些瑩瑩玉光，眉眼間竟能看出些許書生意氣的張揚來。
“去吧。”他目光又柔和了些，“去吧。”
在顧清風聲聲催促下，謝黎將兩塊合歡佩攥得緊緊的，一腳踏進了暗室中。
暗室正中，便是當初無良禪師圓寂的地方，古樸的蒲團靜靜躺在那里，謝黎慢騰騰的走上前去，能夠看到有兩個合歡佩的小坑。
抿了抿唇，謝黎將那合歡佩嵌了進去。
“咚！”一聲古樸的鐘聲在耳畔響起，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了。
光影變幻間，謝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己和站在床邊的蕭逸和無良禪師。
“世子，您當真要用這方法嗎？”無良禪師悲憫的看了蕭逸一眼，“公主殿下雖有兩個命格，可是命格的抉擇在公主殿下一次次的抉擇中便已經注定了。”
“若是強行使用裂魂之術喚醒另一個命格，我們都將會受到天譴的懲罰。”
“會怎樣？”良久之后，蕭逸清凌凌的聲音才在這洞中響了起來，“這命格本就不是她自己選擇的，是我們逼她選擇的。”
蕭逸的手落在“顧卿卿”蒼白的臉上。
她面上血污顯然已經被清理干凈，細膩蒼白中反射著幽幽跳動的燭火，顯出一種別樣病態的美。
道道裂痕突兀的顯現在顧卿卿那張明媚柔和的臉上，更是添了一層楚楚可憐的意味。
“是蕭氏負了她，是顧氏負了她，她卻沒有負任何人。”蕭逸嗓音緩緩沉了下去，“我應該早早放她離開的，是我要拖著她，在這黑暗中沉淪。”
“而她，卻是要將這黑暗中的一切都給拋出去。”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謝黎在心中瘋狂叫囂。
哪里是蕭逸拖著自己在黑暗中沉淪，是她本就在黑暗中出生而已，而他卻是顧卿卿在黑暗中唯一的光。
“裂魂之術，一旦開啟便再無回轉的余地。”無良禪師幽幽嘆了一口氣，“即便是世子紫微星的命格，以后會如何，同樣是不可預測的。”
“也許會……五馬分尸，不得好死。”
“也許會……付出一切，不得善終。”
“即便是這樣，世子還是要用裂魂之術么？”
蕭逸登時笑了起來，眼底的星子撲閃著躍入謝黎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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