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常(二十三)

她過往明眸腫成一條縫,最后縫也合上,嘴里話成了吐字不清的咕嚕,薛凌只聽得“三姐姐”還算清晰。

最后那截黑炭無力往下垂,連咕嚕聲也消失殆盡,薛凌沒看床上,只垂著頭問薛暝:“是不是死了。”

薛暝輕點了下頭,她咧嘴笑:“那太好了。”

她想她問得是拓跋銑,薛暝肯定是知道。清霏和拓跋銑在同一時間中毒,這個沒救了那個肯定也活不了。

那真是,太好了。

她起身往外,撞著在門外等的霍知,問:“傷著哪了,房間備了藥。”

薛凌充耳不聞往院里走,霍知只恐她去生事,小跑兩步把人拉住,輕道:“我們初來乍到,與齊家姑娘素無淵源,小少爺不必太過...哀痛。”

薛凌看了看他手,緩緩抬頭紅眼盯著人。霍知面色不改,續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況現在是兩軍交戰,天命而已。”

“素無淵源,她抓箭做什么。”

霍知頷首微笑道:“齊家姑娘年幼心善,不知兵不厭詐,看見小少爺在下方,一時情急爾。此乃陰差陽錯,非人之過。”

“這話你信嗎?”

“諸人都是信的,現在是..”霍知看著薛凌,目光不閃不避,仍抓著她沒放:“小少爺你信不信。”

屋里薛暝走了兩步到窗前,把齊清霏的手放回褥子里,轉身追出來便看見霍知拉著薛凌不放,忙上前揚劍逼著霍知松了手。

再看薛凌腰間斑駁點點,果然是在滲血,薛暝輕道:“回屋上個藥再說。”

霍知朝著薛暝稍躬身,復與薛凌道:“現城中戰事焦灼,各人都是弓上弦緊,稍有差池,就要斷開。

還請三思。”

外院陳澤大吼:“放我出來,你們把門打開放我出來。”

薛凌指了指齊清霏房間,問薛暝:“你看過沒,她怎么了?”

“她..她回去了。”

一聲凄厲狗嚎從角落冒出來,眾人看過去,卻見平日那倆親兄弟一樣的畜生不知如何翻了臉,倒也沒開腸破肚,只那豹子將狗死死按在了爪子下齜牙咧嘴,“嗬嗬”作勢欲咬。

薛凌嘆氣要過去,薛暝攔著她道:“小心,是不是...”

薛凌將人撥開,幾步路毫不遲疑。豹子見有人來仍不收兇相,牙露的更利,涎水只往下滴。

薛凌伸手,緩緩伸過去。豹子聞了兩聞,似乎平靜了些,漸收了牙齒。薛凌手落在頭上,輕道:“你回去吧,等我找個人,把你送回去。”

薛暝劍劍跟過來,卻見豹子嗚嗚兩聲放了爪子,狗一躍而起往齊清霏房里跑。豹子瞪著薛凌,轉而也翻身竄了去。

她站在原地,手還沒收,呆愣許久才捂了自己腰上傷口回房。外屋桌上有傷藥布條,這些東西原行囊就有備著,不必特意花功夫找,另有個銅盆盛了大盆清水。

還是痛,忍一忍倒也能過去,但還是痛。薛凌上前,手浸入水里慢慢搓著,想是要洗洗再上藥。

薛暝跟進來,輕道:“她...不然...,選塊地...”

薛凌撈出手甩了甩要解衣扣,薛暝心分男女,忙轉身走遠了幾步,只聞身后窸窸窣窣瓶瓶罐罐,等了些時候,聽得薛凌道:“好了。”

確實是不嚴重,主要是早間行馬顛簸回來又奔走導致裂開些許,拿沾水的帕子擦干凈,灑上藥粉,纏一纏,三五天就可以愈合。

薛暝轉回身,看薛凌面無表情坐在椅子上,正將腰帶系回去。他猶豫不能開口,又磨蹭些時候,薛凌起身道:“你看清楚了嗎?”

“嗯。”

她剛來那晚上怎么也記不起的緣由今天突然涌入腦海,不是宋滄,不是宋滄,當時齊清霏要離京...

自個兒分明不是為了宋滄,自個兒是...是為了成全她當個將軍。

所以..所以是為了她得償所愿,非一己之私,就算...就算有那么一點點,也是求著二者兼得,兩全其美。

兩全其美...是了....當時是想兩全其美...

薛凌抬手指了指外頭,道:“這樣,我知道城外有個義塚,她死沙場,就該埋在那。”

去歲還去祭拜過,肯定是有這么個地方,有松有柏,和宋滄院子很像。那地方也挺好,歲月青苔..齊世言在水,齊清霏在山,魯文安說,山水有相逢。

她哽咽,又咳嗽掩飾,笑與薛暝道:“太熱了,回不去。”

薛暝搖頭:“出不去的,現在...”

薛凌似沒聽到他說話,自顧道:“回去了也沒什么,齊家又沒人在京中。”

薛暝上前兩步,輕道:“太亂了,咱們出不了城,就算能出去...帶著她,會被...”

薛凌在努力分辨齊清霏那些咕噥,那蠢貨從來就前言不搭后語,她根本就不能聽清她到底說了啥。

大姐姐....大姐姐,她看著薛暝,奇怪道:“齊清漪不是離京了么,怎么就死了。”

薛暝知陳王妃,卻對其閨名不熟,一時不知薛凌問的誰。回神又想,這會問誰也無所謂了,他道:“世事..說不好來,我們還是...在城中尋個好地方。”

他頓了頓:“剛才...剛才我看她回去了。估計..城墻上...沈元州也下不來,這事兒,我們去處理就好,不然,我先遣個人去告知一聲。”

“好。”薛凌木然看往別處,薛暝要走,她又急急拉著他道:“你是不是,我是不是,是不是沒說過...為什么送她過來。”

薛暝搖頭,薛凌道:“是她自己想來,是她自己求著我送她來,她說她想當個將軍,是她想來。

我是...但我也是想著兩全其美,是她自己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