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常(二十六)

何軒前仰栽倒,抖手要去腰間拿信煙,余光看到鞋履腳步亂,薛暝與旁人飛身上前,趁人不備,手起刀落,倒了四五個。軍中搏殺,哪里比的上這些死衛手腳之靈活。

剩下倆站著的急急拔刀,已然不是對手。赤色信煙升起,又被林木分散成裊裊,不知城中,看到了沒。

她拎著恩怨,不動神色跪下身將墳上帶血的土撥開,笑道:“你看見了,我也切不斷,不是你學的不好。

不過,我肯定還是要比你厲害些,雖切不斷自個兒,總要試試能不能切斷旁人的。”

最后一個人斷氣,霍知埋怨道:“沈元州知道你做的,西北就沒有你我容身之處,來日如何籌謀?”

薛凌起身,嘆了口氣,與陳澤笑道:“好了,可以走了。”她看那倆畜生伏在遠處抖如篩糠,指了指了道:“說好了,跟著你。”

沈元州為人....確實是,若陳澤自個兒來投,說沒糧,那就是沒了。不巧陳澤跟著自個兒來,估計到最后,沈元州要逼供。

人死了,倆畜生不就沒地兒養了么。

陳澤嚇得目瞪口呆,這回過神來猛搖頭道:“不行不行,這不行,我這去哪,我去哪,你們去哪,沈元州不得把我切成片,你們殺了他的人,你們究竟干啥的。”

薛凌邊往外走,邊道:“外頭有馬,你趕緊騎上馬,跑到原子上,他十天半月找不到你的。

十天半月以后,他就死了。”

陳澤連忙跟上,跑出兩步又回頭揪起那豹子和狗,罵道:“蠢貨,快走快走,快跟我走。”

薛凌沒多搭理,出得樹林,尋了馬匹坐上,與薛暝道:“將他們的馬也帶著,可以在途中換,上頭東西一概別丟,用的上。”

各人依言上了馬,陳澤跌撞跑出來,求著薛凌道:“你倒是把我帶出去啊,這黑燈瞎火,我不會騎馬,又他媽不認識路,我不認識路。”

那倆畜生居然真跟著他,薛凌揚鞭指了一匹馬,恢復姑娘家嗓子道:“伱不認路,可以跟我走,你要不會騎馬,就死這,最多一炷香,沈元州的人一定會到。”

陳澤翻身坐到了馬背上,他就是不能跑,騎還是能騎,正想著,薛凌一鞭子拍馬屁股上,那馬飛一樣蹦了出去。

他自罵得一聲,只能跟著飛奔去,耳旁生風后才反應過來薛凌聲音不對,然這會薛凌已將他遠遠甩在身后,根本無從問。

霍知與薛凌隔著一個馬身,道:“咱們去哪。”

薛凌道:“昌縣。”

“去那做什么。”離的這么近,萬一沈元州出來搜人,不是一逮一個準。

薛凌再沒做聲,霍知只得罷了,想兩地實近,到了再說。沒料一刻后薛凌轉了個向,朝著東方去。

霍知對她已有怨言,馭馬追齊,道:“究竟要往哪,昌縣不是這個方向。”

薛凌“吁”聲放慢了馬速,這才道:“昌縣里頭全部是沈元州的兵馬,你過去干甚么,投懷送抱?”

霍知驚道:“他什么時候調兵在那,你怎么知道的,那里不是駐兵處。”

“蠢貨,我早上看到的。”

“你怎么可能看到,他如果駐兵了,怎么會讓你進去。”

薛凌脫手用大拇指朝著身后薛暝一揚,道:“我和他迷了方向,回程過昌縣,看到有人守在城門處,城里頭靜的跟鬧鬼了一樣。

咱們那天去,不是城中逃了,是沈元州在驅民,他在昌縣藏兵,退可伏,進可援。

我說他為什么敢在寧城呆著,合著早就往別的地方調過兵了,他知道援軍很近。”

陳澤氣喘吁吁趕上來,擺手道:“不成,不成,真不成了,你不考慮考慮我,你也得,得.....看看那倆....那倆....那他媽的.....是狗不是馬...這個跑法,要跑斷氣了。”

霍知若有所思,薛凌看前面有起伏處,回頭問薛暝道:“那個象藏,帶著嗎?”

薛暝立時從行囊中拿了出來,那會殺過人,想也知道薛凌怕沈元州遣人追過來。

薛凌接手,呼停眾人,先用恩怨挑了一點先給陳澤道:“來,手。”

陳澤看劍上好像啥都沒有,猶猶豫豫伸出個指尖,恩怨在上頭蜻蜓點水,他忙縮回去,往眼睛處湊,只怕薛凌給他切掉個指頭。

才伸到臉跟前,立馬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而后又連數下,才問:“這什么東西這味。”

薛凌分與眾人,霍知接手道:“這個是人多處才藏的住,咱們在這用,豈不弄巧成拙,倒讓沈元州循著香味來。近處幾城,都在他治下,還是連夜趕路往別處的好。”

薛凌笑道:“不必,你等會就走,我要在昌縣等沈元州。”

陳澤聞著手,連聲感嘆:“這什么玩意兒這么香,我的天,這也太香了。”忽然住了嘴,指著薛凌道:“你你你你,你為什么...聲音這么怪。”

薛凌將他撥往一邊,瞧著霍知,笑道:“我要在昌縣等沈元州,寧城輸贏不論,他不管去哪,肯定會來此一趟安撫人心。

兩地相近,又是他的兵馬在此,他不會帶大軍出寧城,免得被胡人察覺騎兵追上。

我在城外等他,你去替我尋些獸夾和筆墨來,另有霍家的行風弩最好,一樣的淬毒等他。”

她記得霍云昇一直用小弩傷人,那玩意和城墻上的差不多,不過是一個大一個小,小的可以拿在手里,一樣的裝填費力,一樣的連發數支,只是威力弗如遠甚。面對面肯定能躲開,但亂箭伏人,肯定能中。

霍知稍稍正色,道:“如何伏他?途中肯定等不得,他未必直線過來,根本不知道在哪攔人。

若在昌縣城門外,且不說躲在哪,就算沈元州不帶兵馬隨行,身邊總有十來親信,只要一人發出信號,援兵出城就到,你我能奈他何?”

“近處候他,將他引遠些就是了。”

“如何引?”

薛凌捏了捏手腕,篤定道:“我能引。”

霍知點了頭,問“是否現在就去”,又道:“離得有些遠,只怕明日晚間才能回來。”

薛凌道:“無妨,他今明兩天不會過來。拓跋銑必死無疑,不僅僅是我夠到了他,是我看到他中了弩矢。城墻上的弩矢很好辨認,穿透了他肩甲,我絕不會看錯。

他一死,胡人前期攻勢反而猛烈,想打完一場看結局決定要不要南下,沈元州定會耗上幾日,你帶周遂,盡可能早些回來就是。

帶上味母,回來的時候馬會找到人的。大家分開,就算沈元州的人聞到象藏的味道,到處都是,他只會以為我們故布疑陣,反而不知道往哪找。

就那么幾個卒子,不值得他把原子翻過來。”

這些話并無不合理之處,霍知點頭,隨后調轉馬頭去了別處,薛凌另周遂帶了三四人跟上,余下的,又分作各處亂跑,將象藏的味道散開些。

獨留了她和薛暝二人往山丘處尋了個避風位坐下,陳澤行不得快馬,也只能跟著她,兩畜生乖覺伏在一旁。

薛凌將就喝了幾口水,從昨日晨間到現在,才真正喘了口氣。陳澤卻不肯放過他,防御姿勢站著問:“你.....你....你究竟男的女的?”

薛凌揮手,往天上畫了個圓,懶道:“你出城了,可以滾了,你看,四面八方都是路,我記得你家離昌縣不遠,回去吧。”

陳澤氣道:“我能回去,我回去不是等死啊,這是沈王疆域,普天之下....”

薛凌再抬手,笑著打斷:“逃出生天,就喊沈王了,你怎么不喊萬歲呢。”

陳澤有些尷尬:“那....那....這確實是人家地兒,你說,我回去不得等死....”

“那你不趕緊回去通知家人,讓他們早些離開,現兒快馬過去還來得及。“

“啥家人啊。”陳澤一屁股坐下來,看著她道:“早走了,其他都是雜役護衛,那沈元州,不至于吧。”

“不至于,你非要求我帶你走?”

陳澤沉默一陣,垂頭道:“唉,那誰能不怕死呢,你說,那...死戰場上也行,對吧。

我不是說沈元州不好,我就是....那這話也不用我來說啊,我看出來了,你倆不差不了多少,一樣的不擇手段了是不是。他啥樣,你心里清楚。”

薛凌笑:“既然一樣,你跟我和跟他有什么區別。”

“那區別大了啊,你倆沒區別,我是主動找上你的,你沒必要懷疑我啊。他,他問我要糧,我給的出,我給了。我給不出,他信了,信了好,要不信怎么搞。

我看他,你看看齊將軍怎么死的。只要他不信我,他到最后肯定要對我百般折磨,直到我死了也拿不出他才信。

這事兒我上哪說理啊我,早知道我不跟你們一路,你說他沒準信我了。那你不擇手段,你沒什么可懷疑我的是吧。

再說.....他缺...你不缺....你沒必要逼死我吧....

你,哎.”他推了推薛凌:“你是男是女,跟齊將軍是個什么關系,你說這....”

“你把嘴巴閉上。”薛凌笑指了一旁:“去那,別再過來,或者趕緊走。”她揚了揚袖口,一截恩怨在外頭:“我不擇手段。”

陳澤悻悻后退,低聲道:“那....那也不是。”

待人退遠,薛暝拿了塊餅遞給薛凌道:“吃點東西吧,昨日到現在都沒吃好。”

薛凌笑笑接了,拿在手里掰成碎屑往嘴里塞,閑話一樣道:“聽見了沒,我與沈元州都是一樣....”

“他胡言亂語,當不得真。“

她指了指旁邊道:“你歇著去吧。”說著丟了一塊餅碎在嘴里,笑道:“我這是干什么來了,一天到晚盡給人堆墳,還不如別來,好歹只用拜一個。”

薛暝垂首,沉默一陣走往陳澤處,混不顧那豹子齜牙,蹲下身覆在陳澤耳邊狠道:“從現在開始,你狗嘴里再蹦出半個字試試。”

陳澤兩手捂到嘴上拼命搖頭,薛暝靠著坐了下來,目光轉過去,看薛凌慢條斯理吃完了餅,又喝了些水,然后打開包袱在找些什么樣。

他想去幫忙找,已見薛凌拿在了手里,便作罷。薛凌捏著那倆人偶,許久腦子里一片空白,天上彎月一絲,她看到長庚,輕笑道:

“卿何如我哉,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