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邊關綿延數百公里,茫茫戈壁一覽無余,無屏障可依,易攻難守。
薛家在此經營數代,建平安兩城,薛弋寒長期駐守平城。
尋常戰事守城即可,但此處斷不能把戰場拉倒城里,這兩座城池已是最后一道防線,閃失不得。
故薛家探得胡族異動,便集兵出城數十公里安營扎寨,阻胡人南下。
烽煙燃起之日,將軍夫人柳玉柔懷胎八月有余,只說是還有日子要熬。卻不知他一出城,數日不得歸。
柳玉柔原是京中孤女,在薛弋寒回朝之日街邊一碗豆花緣起,冒天下之大不韙結了秦晉。
她一介民女,怎能在高門朱戶里活的自在?薛老夫人對這個兒媳又頗為看不上。一商量,便生死跟著薛弋寒。
隨軍年余,只說平城城內黃發垂髫怡樂自知。殊不知一朝戰起,便是最名貴的香料亦掩不住空氣中的血腥。
既驚又怕還日日擔心薛弋寒安危,身子再也撐不住。等薛弋寒一身淋漓沖進房內,便只聽得最后一句話:“弋寒,你要照顧...好..好..他..照顧好他,不要....不要.........讓他當將軍。”
字不成句,而后薛弋寒懷里就只剩一具軀體。昔日軟玉溫香,今朝抱起,和戰場上斷臂殘肢一般無二。劇痛在胸口堆積,直刺的薛弋寒呼吸都不順。
老李頭卻上來哆嗦著跟他說:“將軍,少爺怕是不行了,夫人早產,他恐是胎里帶疾。哭都沒音了。”
薛弋寒只覺得心臟都縮成一團,眼中已經帶了淚。回頭怒視著老李頭:“你胡幾把說些什么,聽不到哭的那么響嗎?”
屋內是有一個嬰兒哭的中氣十足,以至于薛弋寒進來一門心思全撲在柳玉柔身上,尚不知生下來的是男是女。
老李頭卻嚇的一抖。薛弋寒出身高門,雖是粗狂,卻也自重身份,這般口不擇言是他沒見過的。
當下只得顫巍巍的跟薛弋寒講:“我說的不是小....小姐,我說的是小少爺。夫人她生完小姐實在太虛,小少爺怕是憋得久了些,怕是。。怕是要不行了。”
老李頭只覺得實在苦的慌。他眼瞧著柳玉柔胎相極穩,怕是還有月余方才生產。卻不料戰事一起早產不說,原城內穩婆見著約定時間還早,恰也去了臨城避禍。
他一個隨軍大夫,接手砍腳一把好手,推拿按骨也算精通。但婦人之事,他連雙生子的脈搏都把不出來,哪兒干過給婦人接產這種事。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是柳玉柔體虛,還是自己無能。
夫人已去,這要是小少爺再沒了,實在不知道如何交代。這倒霉事,怎么就湊一塊了。
薛弋寒抬起頭這才看見,旁邊小床上原是放了兩個包被,一個里面哭的聲嘶力竭,另一個,氣息微弱。
他腿又有些軟,連滾帶爬的移過去。只看見臉色一片青紫,伸手摸了一把,方才明白柳玉柔那句不要讓他當將軍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一母同胞。但這個娃比姐姐小了一圈。雙眼緊閉,上氣不接下氣。登時就讓他淚濕了臉。
他而立之年方才娶妻。婚后妻子一門心思要跟他來邊關,不知是水土還是氣候,兩年才堪堪有孕。
薛弋寒回過頭叫老李頭,舌頭都在打結:“快想想辦法。快想想辦法。”
他滿手血污的不知如何才能抱這個娃,渾然顧不得旁邊另一個孩子也是骨肉,只想著無論如何要保住這一團新生,跪地上都忘了起來。
老李頭扶起他:“將軍。。先找倆個奶媽子吧。”
“對對對先去請兩個奶媽”。頓了頓薛弋寒眼前又是柳玉柔氣若游絲的喊她“弋寒你不要讓他當將軍”。
他拿手抹了一把臉,分不清是血還是淚。叫住老李頭,咬牙切齒道:“對人說生了一個兒子,多一句,我要你狗命。”
老李頭跟隨薛弋寒多年,一直是他的隨軍大夫。此刻被人叫狗的哀怨遠遠比不上不解,他分不清薛弋寒打的什么算盤。
這個兒子,不知道能活多久。不想在此時擾亂軍心的話,那也該對外說生了個閨女。一時之間不知道走還是留,出了這道門,定是一堆人上來問的。
見他半天不動,薛弋寒盯著他一字一頓的說道;“將門無嬌子,當他死了。我只有一個兒子。”說罷死盯著那個哭泣的女嬰。愛不知從何起,恨又說不上。只想著,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這么活一輩子。
薛凌就在那一夜改寫。出生之時,是柳玉柔彌留細言“女兒好,女兒不知弋戈寒”。學語之時就變成了魯文安跳腳“小崽子你又使壞”。
彈指而已,當日襁褓,就長成了此間少年。
薛弋寒把一張地圖遞到薛凌面前:“上面標注著京城到南粵的水路,你回去跟收拾一下,稍后即跟魯伯伯啟程沿水路走。
到了地方,自有人接應。替我取一樣東西回來,若三日無人上門,你便不必再回。這輩子山長水闊,做個普通人即可。”
薛凌聽出了個中意味,只不太明白為何要南下,便歪著腦袋問了一句:“為什么要走?”
魯文安勸了一句:“崽子快去收拾東西吧,一刻后,我在后門等你。”他知這對父子該是有臨別前言。就轉身出了門,又回頭叮囑了句“莫頂撞將軍”。
待魯文安走出數十步有余。薛弋寒才開口:“落兒,這朝堂之上,從來沒哪個家族能萬世千古。
今日,剛好是我薛家爾。為父一生忠君體國,無謂生死。但斷不能把你也賠上。趁風雨未來,隨魯伯伯先走。
若安,就早些回。若不安,爹相信你會活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