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還未定罪就已身死,霍云昇對自己千里追殺,平城薛家親兵盡數被屠,薛凌都不知要如何講起。
安城一事更是讓她徹底明白,樁樁件件,魏塱一定參與其中。既如此,哪有什么清白可言。
便是有那沉冤一日,不過也是天子權衡利弊,做給天下人看的罷了,而且一定把自己摘的干干凈凈。
憑什么,憑什么她就要要被人玩弄于掌股之上?
蘇凔不知道剛見面還十分明媚的姑娘,怎么就突然換了面孔,小心翼翼道:“還未謝過齊三小姐救命之恩,不知道齊三小姐有何打算?”
“救你的不是什么齊三小姐,我姓薛,你父親對我的恩,我還清了。
宋將軍并非因我阿爹而死,你要討個所謂清白,不用帶上我薛家。
誰拿走我的東西,不是還回來就可以了事,何況他還不起。”
薛凌端起茶碗一飲而盡,她自來看不慣宋柏,現也不喜現在的蘇凔,覺得文人愚忠,不想多做糾纏。
思量著正要走,檐下出來個人對蘇凔道:“少爺,都收拾好了,先生過來直接住下即可。”
“妹妹..妹妹”。有少年局促的叫著,而后是大火騰空而起,從那個偏僻漁村,燒到這錦繡蘇府。
“有勞阿牛哥了,這是齊府三小姐”。蘇凔頷了一下首。
又對薛凌道:“這是我在老家學堂認識的阿牛哥,他家逢橫禍,孤身一人。剛好我需要個照應,就結伴一起來京,看看能不能謀個前程。”
家逢橫禍,孤身一人。薛凌強行把那點驚慌壓下去,一眼認出這正是幾年前把她從水里撈起來的李阿牛。
只是,水里撈出來的東西竟帶著火種,燒光了少年父母親朋。
李阿牛并未認出薛凌,一是知道了些規矩,草民不能直視這些官家小姐。
二是那時薛凌也還年幼,又狼狽不堪,不是今日長開了的富貴模樣,只跟著恭敬道:“小姐好。”
“阿牛…哥”。薛凌壓了一下嗓子磕絆道,打消要走的心思,卻這蘇凔怎么會跟李阿牛遇到一起?
若有什么愧,就是那條江,一直橫在心里過不去啊!
李阿牛沒看出氣氛有什么異常,道:“少爺沒別的事兒,我就先退了。”
“阿牛哥自行去就是了。”
婢女送來兩盞燕窩,仍是惦記著薛凌不喜甜,碗里只放了半枚蜜棗調味。
薛凌拿起勺子攪動著碗里湯水。一邊攪一邊想:李阿牛竟還活著,當日他去了哪?
他又不會武,怎么能躲得開霍家的人。他知不知道,這一切就是因為他好心撈了個人?
蘇凔看薛凌舉止怪異,道:“可是不喜這個。”
薛凌回了回神,說不喜也沒能不喜到哪兒去,畢竟這是好東西。說喜也就罷了,平城哪來的這玩意,有也是薛璃的。
又覺得剛剛自己話重了些,笑笑道:“我不太喜甜食。你既有意為官,那我在此先祝金榜題名了。”
蘇凔看了薛凌片刻,笑出了聲,這個姑娘一刻三變,分不清哪個才是真的她。
就如同當年初見,本以為救走自己的是個蓋世大俠,誰知一頭青絲泄下來,成了朵沾雨芙蓉。
薛凌道:“你笑什么。”
“我笑三小姐言語舉止皆與其他女子不同,讓人忍俊不禁。
既然三小姐與在下所謀不同,恕蘇某冒昧,小姐所求何事?”
十七八的少年已經有了君子之風,青澀仍難掩其冠玉面容,這般坐著溫言細語的問薛凌,畫風看著雅的很。
偏薛凌一陣毛骨悚然,她本就與這等書生接觸的少,這種之乎者也的口吻更是讓人聯想到小時那個糟老頭子。
看著蘇凔笑的發毛,一時惡趣味起,干脆招了招手示意蘇凔附耳過來。
蘇凔不解,又帶著點男女授受不親的忌諱。遲疑了一下,還是十分乖覺的拂了衣衫把頭湊過來。
薛凌在蘇凔耳邊吹了一口氣,才緩緩道:“我想刨了魏塱祖墳。”
而后不顧蘇凔作何反應,一甩袖子自己走了。這蘇府,她比齊府還熟,就吃頓便飯,緩緩剛剛見到李阿牛的心情。
一切自有定數,多想無益,總不過兵來將擋。
她補給李阿牛,天下之大,他要什么,她就補什么。
戲弄了一把蘇凔,薛凌覺得心情大好。完全沒有想過,自己覺得魏塱還不起自己,憑什么自己就還的清李阿牛。
蘇凔跌坐在凳子上,他已知男女之事,只明白薛凌怕是薛弋寒做兒子養大的,才不做過多大防。
剛剛薛凌舉止出格不提,說的的話更是天下之大不韙。口吻聽起來倒像是句小女兒戲言。可魏塱,是天子名諱啊!
他也是恨過皇帝的,但幾年圣賢書一讀,或然多明了些事理,或然多曉了些君臣,也就不恨了。
至少,不是那種恨。
而薛凌此刻當真是句戲言,她氣郁雖多,總還沒到毀天滅地的程度,這話不過幼時習慣使然罷了。
薛弋寒自是剛正熱血,可下面的人口無遮攔慣了,只知行軍打仗,談及皇帝,遠不如對薛弋寒恭敬。
她日夜跟著廝混,唇齒間惡習沾染的多,又拿蘇凔當半個熟人,完全不知在文人眼里,忠君體國四字是何等大事,說也說不得。
蘇府園子里牽紅掛綠的過著節日,臘梅也開了個遍。放空了心思,還著實好看。
再想齊府里頭的院子,怎么就幾株光禿禿的樹了?好歹自己也是個小姐啊。
念及齊老太那枚荷包,止不住她口是心非埋怨了句:“真是寒酸的很。”
撇去一身腌臜事,她,本還是十七歲的女兒家,正是喜珠玉,愛美景的好年華。
只是,撇不下去,才駐足了片刻,蘇夫人就扭了腰肢走到薛凌一側,捏了枝梅條在手里道:“落兒這么快就聊完了,可還滿意。”
厭煩的緊,如今她薛凌已經不是蘇府的狗了,蘇夫人還這般矯揉相,做給誰看?
實在是厭煩,毫不掩飾道:“不滿意,百無一用,是書生。”
“哈哈哈,落兒變了,可是身份不同,這處事都不同了,是個嬌蠻的小姐呢。”
蘇夫人將軟嫩的梅條在手上繞了一圈,笑道:“我也更喜歡落兒些。可惜啊,落兒站不到金鑾殿上去,不然散盡家財也值得。”
世人皆知女子不可為官,蘇夫人這般諷刺,薛凌也不示弱,道:“可惜,蘇遠蘅也站不到金鑾殿,不然何須你散盡家財?”
女子是不可為官,商人亦不可入仕。果然蘇夫人嘴角抽動了好幾下才低聲惡語道:“薛凌,你不過一條喪家之犬,包括另一個,我動動嘴皮子,你倆都要死。”
話難聽,臉倒是還笑的好看。薛凌正值春風得意,才懶的管兩句口舌之爭。
大咧咧回頭,語氣惱人的很:“我不會,蘇夫人。不如你再多叫幾聲薛凌來聽,叫的好聽些。
不用我動嘴皮子,這一院兒都要死我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