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桃之夭(十一)

薛凌在床上片刻也未閉眼,偏偏不多一會就起風了。屋外刮的呼呼作響,她再怎么凝神,也沒能聽見齊清猗到底醒沒醒,卻又不敢親自起來過去看看,就這樣挨到了天蒙蒙亮。

隔壁的門早早開了,有丫鬟送藥來。薛凌又聽了一陣才翻身下床,沒有喊綠梔,隨便套了些衣物在身上,要走,又看見床頭掛著的那個荷包。

拿下來細心打開,里面正是魏熠給她的那枚孔明鎖,她研究可這些時日,早就裝卸自如了。那些木棍被人手長時間的觸摸,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油脂感。

“金玉之物雖貴,木石亦不可言輕”。死物自然好辨。可如果是人的話,怎判別孰貴孰輕?

薛凌將這枚孔明鎖握在手心里,站到齊清猗門口,躊蹴了半天,還是邁著腳往里走。

魏熠見是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移動著輪椅招呼薛凌走的離床遠些道:“清猗醒過了,這會服了藥在睡”。他頓了一頓又道:“以后還要你多多照顧才好。”

魏熠身子本就不好,昨夜又一夜未眠,這會人臉上都是一種灰白之色。薛凌想:“是不是他也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沒有答話,魏熠也就沒再繼續追問。痛失麟兒,這位中宮嫡子風度未減分毫,都沒問問薛凌昨夜到底是發生了什么。

二人沉默了片刻,魏熠回到桌邊倒了兩杯茶,招呼薛凌過來,遞給她一杯,自己拿起一杯一飲而盡。道:“愿薛小姐心想事成”。說罷自己推著輪椅出了房門。

薛凌左手捏著孔明鎖,籠在袖里一直未伸出來,看著魏熠出門,也沒伸手攔。躡了腳步走到床邊,齊清猗仍然緊閉雙眼躺著,然后眼角淚痕未干,明顯是剛剛滑過的。

魏熠能去哪兒呢,書房而已。薛凌追出房門,快步走到書房處,與端著茶水的魏忠撞個正著。茶水撞將出來,灑在她手上,已經涼透了,不知道魏忠端著這壺茶已經等了幾時。奇怪啊,霍家的人,竟然來的這般晚。

薛凌此時莫名的想霍云昇來的早些,也許還能攔一攔。她終究親疏有別,希望死掉魏忠一家算了。可魏忠是自己拉下水的,自己不能再毀了別人丁點希望。

她現在自己都說不清到底希望事情怎么發展,只能寄希望于別人推波助瀾,就好像,這樣,手上就能不沾一點罪惡。

“齊三小姐果然守信用”。魏忠低聲道。他不知道薛凌來干啥,就權當是真的來陪自己動手的。這府里幾方勢力都有眼線,大家投鼠忌器,生怕對家發現,反而處處都是亂子。

他是府里管家,一開始霍云昇的人看自個兒看的也緊,但這么多天太平日子過去,也就松懈了些。且魏熠一再不喜自己身邊有人跟著,故而這院子里,實在是沒什么還手之力了。

薛凌看了看魏忠托著茶盤的手,側身站到了一邊,沒攔著魏忠進去,自己站到了房檐下面。

這會卻是一絲風都沒了,安靜的可怕。天空烏壓壓的,看著立馬又要下雪的樣子,但今兒天轉暖了些,可能是雨水來了也未可知。

薛凌想找點什么轉移一下注意力,偏偏這院子空空蕩蕩,啥也找不著。她醒來未吃什么東西,這會覺得想嘔的慌,干脆靠著檐邊欄桿蹲了下來,緩解一下胸口不適。

書房里極輕的一聲鈍響,魏熠只皺了一下眉頭,胸口血跡快速散開。他沒呼救,卸了身上力道,整個靠在輪椅上,享受著最后幾口呼吸。

魏忠下手快而準,上好的匕首直戳心脈,刀刃全部沒入。不過轉眼,魏熠眼睛就失去了光澤。

魏忠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竟從這場毫無反抗的刺殺的里生出些嗜血快感來。確認魏熠已死,應該感覺不到疼痛了,便把匕首從魏熠身體里抽出來,在原傷口旁邊補上了一刀。剛死的人血液還未凝固,仍舊是四散飛濺。

做完這一切,他撿了兩張屋里隨處可見的畫紙包裹住自己手,去將魏熠右臂托起,撩上去一小段衣袖,手腕上一枚精致的弓弩露出半截真容,正是魏熠當日拿來威脅薛凌的那把。

魏忠早知這把弓弩的存在,卻并未報給其他人。這種東西,只能出其不意,方能勉強防身。但凡有些身手的人稍微謹慎點,就不至于被傷到。也就只有瘸子拿這玩意求個心安罷了,他何苦計較。

但這會覺得,他該早些計較的,也許自己就不至于死在這上面。

魏忠將手指擦了好幾遍才放到機簧處,唯恐沾了血跡上去。他拿著魏熠的手比劃了半天,終于按了下去。

箭矢對準的,是他自己心臟。

薛凌覺得離書房里已經很遠了,但那些冷鐵入肉的聲音還是清晰的傳入耳朵里,第一聲,她抖了一下。

然后安靜了良久,她大喜,魏忠到底下手快,想來魏熠沒受什么苦。

緊接著就是第二聲,第三聲,四五聲接連傳來,她仿佛已經看見門里皮肉翻飛。

為什么,為什么沒人來攔?這府里那些活著的人呢?江府的人呢,江玉楓怎么能看著魏熠死?

霍云昇的人呢,他的權究竟還要不要?

魏塱的人…哦,魏塱的人就在里頭。

她呢?她在等魏熠死,魏熠早該死了。早死就不用死在她面前。

薛凌終于無法忍受,站起身走了幾步將門推開,血腥味撲面而來。魏熠在輪椅上歪著腦袋,如果不看胸口的話,倒像是睡著了。

魏忠已經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血,他胸前插著四五支短箭,卻支支不在一擊斃命的位置,看情況肯定是沒救了,但怕是還有好一會要熬。

薛凌走到他身旁,右手垂著,想著要不要把平意滑出來。

魏忠見薛凌進來,一邊吐血一邊艱難的扯出一個笑容。然后硬撐著支起上半身,拉著薛凌衣角不放。

“我只有一個女兒,我替你嫁禍霍云昇了,你保住我女兒,你要保住我女兒”。他說的這么用力,唾沫星子和著血都要噴到薛凌臉上。

可薛凌盯著魏忠沒答話,她想起齊清猗那句“我相信一個人的所作所為,九分方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剩下那一分,是神鬼作祟,迷了心智”。

應該沒有哪個人想死吧,還死的這么絕望。所以,此時操控魏忠的,究竟是神還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