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美人恩(三)

薛凌終究是抓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平意在袖子里藏了多日未曾滑出來,現下還是如此合人心意。而她看見狼的心態仍與往年一般無二。可見仇恨這種東西,難有放下一說。

夏夜風雖寒,終究沒那么冷。但為了保證不受傷,薛凌是裹了厚厚的護具,除了行動有些緩慢,自然還熱的冒了汗。但她一直盯著最大的那一頭狼不放,挑了個好時候,一經沾手,就再也沒放開。

狼群不比食草動物,遇著天敵就散開,反而是聽從狼王的命令,咬死了不放。薛凌早有準備,利齒一時難以穿透身上護具,她一邊躲閃著防止外露的皮膚被咬道,一邊抓著頭狼,直捅心臟,掙脫再捅,掙脫再捅。

平意細小,捅進去難以造成瞬間失血,她便順著頭狼掙扎在肉里瞎攪和。力求這畜生快點死。左手腕上的傷還未好全,痛楚讓額上青筋都有些暴起,只是無邊夜色,茫茫原野,沒有一人得以瞧見罷了。

天色微明,薛凌坐在那,身邊是一具碩大的狼尸,四周鮮血淋漓,被風吹干,又被露水潤濕,腥臭不已。到底是她贏了,其實打了那么多次狼,她也沒輸過。所以,每次殺了狼之后,她都忍不住想,為什么當年魯文安就輸了?

而今這個問題來的更加洶涌,如果魯伯伯當年沒輸,左臂健全,沒準,那次落水,他不會消失的。

此處荒僻,薛凌也不怕遇著旁人。等歇夠了,才借著平意小心去剝那頭狼的毛皮。

要把石恒帶走,就得把他先從宮里給弄出來。可短時間內,就算羯皇跪地上稱臣,只怕拓跋銑也不會放石恒離開半步。唯一有機會出宮門的,應該就是鮮卑的打鬃節閉節那天了。

薛凌回憶這爾朱碩講的那些事,打鬃開節閉節都是大事,拓跋銑自己都會出宮去到野馬群的所在地。既然石恒一行人說是為了恭賀盛事而來,要去參加閉節一事,自然理所當然的。拓跋銑應該也是求之不得把石恒放眼皮子底下看著,于情于理都不會拒絕。

只是,太久了。薛凌算了算日子,打鬃節才開始十日余。按爾朱碩所言,結束怕是還要近一個月,她無論如何不能把自己留在這如此長的時間,必須要想辦法讓這個狗屁節日早點結束才行。

偏這種靠天意開始的節日,靠人力實在難以扭轉,只能把主意打到那些不是人的生物上。好在打鬃二字,打的就剛好不是人,而是馬。馬這個東西,薛凌也再熟悉不過了。

天地生物,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而馬,要被很多動物吃,草原上兇狠一點的,都不挑食,狼就不用說了。只要那味道一出現,方圓五里,連個馬蹄印都難以瞧著。

想當初扛著那狼皮子久一點,身下坐騎就開始不那么聽話。被人訓過的軍馬尚且如此,何況是野馬。打鬃節是靠著野馬群進行的,只要想辦法把鮮卑圈起來的野馬群驅散,這個節自然就能早點結束。

反正石亓那邊還要裝裝樣子博取拓跋銑信任,薛凌閑著也是閑著,便出了王都,到處找狼。普通的狼都不太行,得找一只頭狼。那味道,才能激的馬群躁動,只顧撒開蹄子逃命。胡人愛馬如命,并不會大規模殺傷來強留。能驅散幾個是幾個,總是能早些回京的。

石亓自那天一別,總算又等到了薛凌,只是又換了一副面孔。臉上皮膚不知涂了什么,蠟黃如曬干了尸體。嘴邊一圈胡子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根本沒搭理,長長的糾結成一團,怕是喝水都得先撩開。他不知薛凌這幾日去做了什么,瞧著這幅模樣好笑,然姑娘眼里盡是疲憊,倒叫他也笑不出來。

二人相見,還是在薛凌設計結識爾朱碩的那家胡人青樓。此地和京中煙花之地一般無二,只要花了銀子,老板就不問來路,且石亓來這,不會惹人懷疑,實屬一個好所在。她老早交代了石亓日日來這吃吃喝喝,自己若有需要,就會來相見。

狼皮已經到手,但薛凌不知野馬群在哪,只能鋌而走險來見石亓,讓他想辦法去把馬群所在的位置打探出來。中原有輿圖,草原卻是茫茫一片,胡人自有定位方法,薛凌卻不擅長。這會唯恐石亓忘了,少不得提醒他還得預備個人到時帶路才行。

石亓聽薛凌要去驅散馬群,讓打鬃節早點結束,也是喜不自勝。等人的滋味難熬,這幾天他說是花天酒地,實則百爪撓心又有誰知。二人一番商議之后散了,石亓又買了兩個漢女回宮。再往下,就消停了兩天。再出門時,就對爾朱碩說,女人玩多了也沒意思,倒不如去看看獵野馬都什么模樣。

若非薛凌行刺一事,爾朱碩現在也該在節日現場的。憑白受冤被抓了回來,白白錯過這等盛事,本就不甘。聽石亓如此說,喜上眉梢,慫恿石亓去找拓跋銑恩準他倆人先去。

拓跋銑自然無所謂,他與羯族現如今表面還是一團和氣,又不怕石亓跑了,何苦做個惡人。多派幾個人跟著就是了。

石亓也極識趣,就帶了一個親衛,說浩浩蕩蕩一群,嚇的野獸都不敢出沒,鮮卑的異性小王爺也在,怕什么。

石恒規勸不得,只得再三叮囑莫要生事。拓跋銑笑著道:“不必擔憂,待本王處理完雜事,你我便一道過去,且讓他們先去著吧。”

幾個野馬群,讓人盡量往近處趕了些。路程原不算太遠,只是石亓為了裝的像些,在路上一會打打兔子,一會獵獵鷹。爾朱碩陪著他折騰,也是晚間才到。幾大家族在那都有帳子,住處安排起來分外容易。篝火牛羊,烈馬美酒。若非心中有事,石亓覺得自己未嘗不能喜歡這地兒。

這一來,自然就不能再回了,不然破綻太多。但他不能回,有人能回。爾朱碩目瞪口呆的聽著石亓非要派人去把她最喜歡的漢女接到這來。打鬃節,各家的兒郎帶著女眷也是有的,但特意回去接的,也沒聽說過。他覺得自己已經是無法無天了,沒想到這羯族的小王爺更甚一籌。

石亓還在念叨:“不勞兄臺多事,讓我的人回去辦這事兒就行,你看這美酒佳肴,沒個女人摟著,帳子里都不暖。”

二人地位相當,且石亓是客,說是商量,無非也就是知會一聲。爾朱碩當然知道自己沒什么身份去壓石亓一頭,只能借著石恒的名義嚇唬一把,道:“怕是你大哥知道,不能容許。”

石亓不以為意,先對著下屬交代了,讓他趕緊去,才回轉頭來笑嘻嘻的對爾朱碩道:“你怕我大哥作甚,我叫帶兩個來,分你一個。你不知道漢人的皮膚,也不知道是摸了啥,比羯的女人細滑好幾倍。”

爾朱碩想攔,估摸著自己也攔不住。他覺得拓跋銑似乎也很縱著石亓,且回去要個女人,其實也不算大事,便由得石亓的下屬徑直去了。說到漢人,王都見的多,他倒也沒什么格外念想。

石恒正陪著拓跋銑討論羯族今年的牲畜,聽得底下人來報,果真勃然大怒,提刀就要去把那幾個買來的漢人女子殺干凈。拓跋銑突而覺得石亓不該這么蠢,人太蠢了也反常,干脆就裝作沒攔住,任由石恒將那幾個美嬌娥砍倒在地。

能以皮肉吃飯的,少不得有幾分好顏色。石亓又是挑著可人的賣,脂粉之下,年齡最大的姑娘,也不過二八年華,卻不知魂魄要在這異國他鄉飄蕩多久。

石恒尤不解氣,狠劈了一刀在桌子上,催著拓跋銑道:“不知何時你我才去打鬃節,沒人看著,石亓實在不像話,惹了亂子,無法向家中父親交代。”

拓跋銑頗為扼腕,勸道:“何必動氣,男人若連女人都不愛,還能有個什么勁兒”。裝模作樣的安慰完石亓,拓跋銑又交代下人去街市上重新買兩個漢女給石亓送去。

他被薛凌擺了一道,有些疑心,卻又不愿表現出來。干脆由著石恒殺了人,自己挑倆干凈的給石亓玩。這樣,便是石亓真的在那幾個漢女身上有什么打算,人一死,也只能落空了。

但是去打鬃節現場,他這會還真不能去,羯族那邊剛安插了人手,梁國霍準似乎也有些異樣,還有薛弋寒的兒子,回去之后再無消息,他得在王宮繼續等著,好第一時間拿到消息。

那幾匹野馬,能影響到什么事。要不是眾怒難犯,閉節他都懶的去。馬背上定天下,可梁人并不擅馬,怎么他們的天下好像還要大些,還要好些?